周奕想了想,如實(shí)說:“我也曾不止一次想過自殺,不被人理解,不被人需求,無法實(shí)現(xiàn)理想,知識和認(rèn)知與現(xiàn)實(shí)相比一文不值。
我最絕望的時候是在我父親突然離世后的那段時間,每天就像丟了魂一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從早到晚,徹夜失眠。
直至來如院之前,哪怕只是陌生人下意識的呵責(zé)都會讓我忐忑難安,但是……”
但是在如院,周奕結(jié)識了顧涵,感受到溫暖,被人關(guān)心,呵護(hù),讓他想要依靠。
周奕直視著顧涵的眼睛,心底的話呼之欲出,顧涵卻挪開了視線,慢條斯理地摘下眼鏡,擦拭鏡片。
到嘴邊的話因?yàn)轭櫤@“漫不經(jīng)心”的一個動作澆滅,好似黑夜里微弱的燭火,忽然刮過一陣微風(fēng),只剩下余燼星火。
這個儒雅且精致的男人在散發(fā)著迷人的魅力,多么賞心悅目的一幕,卻這般的不合時宜。
顧涵舉起眼鏡,確認(rèn)鏡片一塵不染后將眼鏡給不知所措的周奕戴上。
顧涵說:“你戴眼鏡比我好看?!?/p>
周奕有些暈,不知是鏡片度數(shù)的原因還是心率不齊的原因,他想把眼鏡摘下,顧涵抓住他的手說:
“眼睛是會騙人的?!?/p>
周奕沉默了片刻,用另一只手摘下眼鏡說:“如果有一天我站在天臺上,你會拉我還是推我?”
拉一把,你就是英雄,推一把,你就是兇手。誠然,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推一把,也未必是兇手,至少對于站上去的人而言,是解脫。
顧涵突然探過臉,二人近在咫尺,他忽的伸出舌頭就像毒蛇吐信一樣,周奕驚慌失措猛地后仰。
顧涵問:“你會殺了我嗎?”
周奕果斷搖頭。
顧涵取過眼鏡戴上,明亮的鏡片劃過一道寒光,“不愿痛苦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痛苦轉(zhuǎn)移給別人,就比如李衛(wèi)東,如果他的母親和妻子都不在了,他的痛苦也會隨之消失?!?/p>
周奕不可置信說:“讓他殺了至親至愛?他要是真這樣做了,他還是人嗎?”
“To be or not to be?殺死別人,還是殺死自己,這是個問題?!?/p>
……
天邊響起一陣轟鳴,轉(zhuǎn)眼之間,烏云密布。
天氣預(yù)報說,未來一周,有雷雨。
病房內(nèi)有些悶,就在上午,醫(yī)生對劉江下了病危通知書,雖沒有明言但意思很明顯,讓劉江出院,不想他死在醫(yī)院里。
死亡的氣息勝過了消毒水的味道,壓抑的感覺令人窒息。
正低頭看書的周奕忽然聽到劉江虛弱的聲音,他讓周奕將床升起。
同一屋檐下住了這些天,這是劉江第一次同周奕說話。
劉江說:“你和阿杰說的話,是出于好心還是別有所圖?”
本已拿起書本的周奕聞言將手中的書再次放下。
早上陳杰對劉江說要出去一趟,至今未歸。
周奕扭頭,發(fā)現(xiàn)劉江正直愣愣地盯著他,眼窩深陷,兩眼無神卻難掩恨意。
周奕不解為什么劉江從住進(jìn)來開始,始終對自己報有極強(qiáng)的敵意,現(xiàn)在更是問出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
周奕說:“只是隨口一說而已?!?/p>
“隨口一說?第一次見面他就跟你談心,你一個陌生人,第一次見面就來開導(dǎo)他,你卻說自己只是隨口一說,你覺得我信嗎!”
周奕有些詫異,這些天劉江已經(jīng)很少進(jìn)食,基本靠葡萄糖維持,他一直表現(xiàn)的很虛弱,可現(xiàn)在的劉江竟顯得咄咄逼人。
訝異之余,周奕又覺得不可理喻,難道劉江覺得他對陳杰有所圖謀?圖謀什么?陳杰嗎?
周奕強(qiáng)壓心頭的郁氣。
劉江被病魔纏身,死亡陰影正在蠶食他最后的理智。
“我對陳杰沒有任何想法,如果你覺得我的行為逾矩了,我向你道歉,我可以發(fā)誓,我對他絕對沒有絲毫非分之想?!?/p>
周奕態(tài)度誠懇,他不想也不敢刺激劉江,特別是在陳杰的問題上。
可劉江并不接受周奕的道歉,他瞪著周奕說:“就算你沒有,你跟他說話了,他也跟你說話,而且他告訴了你他的過往!
他跟你訴苦?這說明他覺得你好!比我好!哪怕現(xiàn)在他還愛著我,等我死了呢?他一定會找你!”
陳杰的過往?住橋洞?睡鋼板房?冬天挨凍夏天喂蚊子?
生活對陳杰已足夠殘忍,但陳杰卻依舊守在劉江身邊。
然而現(xiàn)在劉江卻在質(zhì)疑陳杰的忠愛。
周奕忍不住說:“我和你們倆素昧平生,且不說陳杰對你不離不棄,你難道聽不出他的心灰意冷嗎?
他說想要解脫,不是因?yàn)樯?,而是因?yàn)榕惆樗哪憧赡軙x開,如果說他殉情了你才滿意,那我也就無話可說了!”
劉江的胸脯劇烈的起伏著,氣息變得急促,是“殉情”二字刺激到了他。
周奕見狀有些驚慌,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言重了,然而不待他開口劉江忽然長呼一口氣,就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塌在床上。
“他走了,不回來了……”劉江悵然道。
周奕微微一怔,陳杰拋下劉江不回來了?
回想起陳杰離開時的神情,周奕心中感到很沉重,原來所謂“出去一趟”就是永別。
周奕不由得看向了劉江,在陳杰借口出去時,劉江就知道陳杰不回來了。
“剛才我……抱歉……”
劉江癡癡地看著天花板,有氣無力地說:“這是報應(yīng),父債子償,報應(yīng)……”
父債子償?
是說劉山嗎?
可劉山算是一名父親嗎,生而不養(yǎng),拋妻棄子,他從未盡過做父親的責(zé)任,劉江身患絕癥沒錢治病,這個時候劉山在做什么?
他在殺人!
周奕望著因絕望而認(rèn)命的劉江,想說什么又不知該說什么,內(nèi)心的糾結(jié)讓他感到憋悶,一口氣堵在喉嚨里,最終化作一聲哀嘆。
十四時二十三分,劉江失去生命體征。
劉江在臨死用盡最后的力氣警告周奕:“小心……如院……”
周奕不懂劉江在臨終前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心如院?
或許他想說的是小心如院里的人,如院里的誰?
如院里的所有人!
直到周奕出院他還是沒能等到陳杰,即便劉江說陳杰不回來了,周奕依舊心存僥幸,在他心中,陳杰是一個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