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同桌寸步不離無微不至的照顧，景淮的腳好得差不多了。
最近他總有一種錯覺。感覺他和他的每一次對視都心照不宣，默契十足。
種種跡象，每一個細(xì)節(jié)。他一一否定了，卻又忍不住胡亂猜測。
如果宋承歡真的喜歡他……
…………
景淮進(jìn)門時發(fā)現(xiàn)燈開著。
…………
“奶奶？”
他叫了一聲，沒人回答。奶奶肯定忘關(guān)燈吧了。他想著就沒在意，關(guān)了燈進(jìn)臥室。
臥室門打開那一瞬，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那一瞬間他張了張嘴，猶豫著想開口說是假的，寫著玩兒的，不是真的。但他說不出口，他不想說。
喜歡就是喜歡了，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他不想否認(rèn)。他想告訴奶奶，他有喜歡宋承歡。他想讓奶奶知道宋承歡有多好，他有多喜歡他。
但他知道，奶奶接受不了。
“阿淮啊，不要生奶奶的氣，奶奶翻了你的東西.，別生氣。”
奶奶如往常一樣溫和慈祥。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手里還拿著那本翻開的日記。
“你告訴奶奶，這你寫著玩兒的是不是？啊？奶奶的乖乖孫子你告訴奶奶，假的是不是？是不是？”奶奶反復(fù)地問他，又像在極力安慰自己。
景淮低頭，右手死死捏住衣角不說話。奶奶著急了，又反反復(fù)復(fù)問他。
他紅著眼眶還是不肯開口。
奶奶一個人把他帶大，這些年過得很苦。所以景他從小就懂事聽話，不哭不鬧，不惹麻煩，從來不頂嘴，長到這么大，被人欺負(fù)受過很多委屈，但他從來舍不得讓奶奶操心。有時候沉穩(wěn)懂事得讓人心疼。
.但這一次，他不想妥協(xié)。
他不敢開口，只是怕奶奶傷心。
.“假的對不對？阿淮，是不是假的??？”奶奶著急地問，眼中淚光閃動。
“對不起奶奶，對不起，對不起?！把蹨I落了下來，他低聲說。
“奶奶不要對不起，奶奶不要對不起。你說啊阿淮！你跟奶奶說，假的是不是？說話??！”
“真的，奶奶。我喜歡男生。真的?！本罢l咬牙狠下心開口道。
“混賬?。∧愫堪。 蹦棠檀蛄怂话驼?。她只覺眼前一黑，天都塌了，什么都完了。
這是奶奶十多年來第一次打他。
景淮看著滿頭白發(fā)的奶奶，滿臉淚水，痛心疾首，哭得幾乎肝腸寸斷。心疼得像針扎一樣。
“阿淮啊……我的阿淮啊……”奶奶哭著拉住他的手，“不能這樣的啊，這是變態(tài)啊，是病?。∧懵犜?，咱們改了這毛病好不好？我們阿淮只是生病了對不對？咱們?nèi)フ裔t(yī)生，去醫(yī)院，咱們改了這毛病……改了就沒事了.，改了還是好孩子……咱們改了好不好……”
“我沒病，我沒病奶奶。我真的沒病……我只是……”他心口一疼，哽咽道：“我只是喜歡他而已。為什么不可以？”景淮長這么大，第一次在奶奶面前委屈到忍不住哭。
他想不明白，他只喜歡一個人，為什么就是變態(tài)，就是病，為什么就…錯了？他只是喜歡一個人，而這個人剛好是個男生。為什么?。繛槭裁此e了。他就只是喜歡宋承歡而已，為什么不可以？
他發(fā)泄一樣哭了很久，哭到喘不上氣....
過了很久，他臉上冷的淚水干了。他木然地盯著地板，心冷得像一片冰原。
奶奶哄他，勸他，逼他，讓他認(rèn)錯.。他偏頭咬牙，倔強(qiáng)著不肯。
“你這是要步你爸的后塵啊！”奶痛心地捂著胸口，滿是皺紋的臉上涕淚水橫流。
“你??！…你怎么這么糊涂?。 蹦棠虩o力地捶打著他，“你這是毀了你自己?。∧阒滥切┤硕际窃趺凑f你爸的嗎？…惡心??！變態(tài)啊！…指著鼻子罵啊……啊啊啊……你爸他荒唐啊，做了喪盡天良的事，他糊涂啊！你怎么……你怎么……”
奶奶用手推他，“你給我走！你給我走！”
養(yǎng)奶奶苦了一輩子。前半輩子一個人拉拉扯扯，含辛茹苦地把兒子帶大，結(jié)果兒子不懂事，不學(xué)好，做了荒唐、喪盡天良的事。母子倆人被人指著鼻子，戳著脊梁骨罵。
奶奶知道自己的兒子荒唐、變態(tài)，對不起人家，含著淚把兒子趕出家門,打電話報了警。
兒媳走了，她一個人把孫子帶大，寵著，慣著，舍不得說一句重話。如今她年過六旬，滿頭白發(fā)，卻要忍痛再一次，把自己的寶貝孫子趕出家門。
“你給我走?。∧阕甙?！”奶奶哭得撕心裂肺?！澳氵@是要了我這條老命啊!…造孽啊!今天老婆子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兒啊……”
“奶奶，奶奶…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奶奶…”景淮抓住奶奶的手，淚水再一次奔涌而出，“我錯了，我改……”
他哽咽著：“我知道錯了，對不起奶奶，我改，我一定改……求你，別這樣……別生氣，別趕我走……我聽話，我改…我改，我不會了…求你了奶奶，別趕我走，別生氣、別不要我……阿淮以后聽奶奶的話，再也不會了……”
“我乖，我聽話，我會改。對不起奶奶，阿淮聽奶奶的話，真的會改的……”
他那天晚上，桌坐到了半夜。書桌上那本封面老舊的日記本被翻到了最后一頁。
那是他寫在不同的紙上，然后東拼西湊一頁一頁撕下來釘在一起的。他偷偷藏了很久，沒人知道。
眼淚滴落在書頁上，他反反復(fù)復(fù)地翻看那本日記，從最后一頁翻到第一頁。
2009年,初二那年的春季運(yùn)動會,景淮第一次見到宋承歡。
那時候的景淮，皮膚很黑，長得又矮又瘦，干巴巴的，穿得也破破爛爛。
他自卑敏感，不怎么開口說話，偶爾開口也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常常引得周圍的人哄堂大笑。明明沒有朋友，平時總一個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卻總有人拿他找樂子，開玩笑叫他“小啞巴”、“撿垃圾的”、“傻子”。
初二那次春季運(yùn)動會，景淮暗暗和那些叫他廢物的人較勁，中午等人都去吃飯了，默默在報名表四百米那一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的一個星期，他每天晚自習(xí)下課都會一個人偷偷去操場練習(xí)跑步。
但傻子真的不是一般的笨，摔了一跤，最后還是不負(fù)眾望，得了最后一名。
他避開歡呼的人群，躲到樓頂?shù)慕锹淅锟薜孟±飮W啦，結(jié)果遇到了躲在那里抽煙的壞學(xué)生。
大概是覺得他哭得真的像個傻子，壞學(xué)生忍不住笑了兩聲。
他剛想跑就被壞學(xué)生逮了回來。
“你跑什么？我又沒說要打你?！眽膶W(xué)生長得很好看，彎眼朝他笑了一下。
傻子不敢說話。壞學(xué)生又問他：“四百米跑完了沒？”
“跑完了?！鄙底右詾閴膶W(xué)生在盤問他，又老老實(shí)實(shí)說自己跑了最后一名。
壞學(xué)生似乎想安慰一下他，但又不知道說什么。他猶豫了幾秒，隨口道：“輸了就輸了，跑最后一名又不會打你一頓。我還直接棄權(quán)呢，棄權(quán)成績就是零，我才是最后一名，我都沒哭呢。有什么好哭的?！?/p>
壞學(xué)生坐在樓梯上，從兜里掏出顆糖。他挑了一顆草莓味的，撕開包裝扔嘴里。剩下的全給了傻子。
傻子緊張地扣著手指，惴惴不安著，又有點(diǎn)開心。
他偷偷地看男生。
陽光照在他身上格外燦爛。
他彎唇笑著，哼著歌，閉眼沐浴在陽光下，比夏日的驕陽更燦爛。
傻子突然覺得這一刻的世界好明亮。
第一次。
第一次有人不嫌棄他，主動跟他說話，安慰他，給他糖。
而且，這個人很好看。
笑的時候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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