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物語
19.
蒲一永考了駕照,還買了輛車,周末的時候他載著曹光硯出了門,兩個人打算去郊外和朋友們一起野餐,但在行至半途時,曹光硯忽然說忘記買水了,要下車去買,正好附近有一家便利店,于是蒲一永就停了車,他還想去買,但曹光硯攔住了他,說自己可以,還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其實曹光硯一向不太主動表示親昵,他倆交往到現(xiàn)在也有這么久的時間了,曹光硯主動的次數(shù)并不多,而他偶爾的撒嬌蒲一永也顯然很受用,這次自然也是毫不例外,他被親得有些心花怒放,人也跟著飄飄然起來,曹光硯說了什么都沒聽見,腦子里只剩下一個想法,他必須要答應(yīng)他的任何要求,像曹光硯想自己買水這種小事當(dāng)然是同意了。
曹光硯下了車,沒走幾步路就進了便利店,蒲一永沒下去,而是獨自一人留在車?yán)锿媸謾C等待。
不一會兒,朋友們的消息都回得差不多了,此時距離曹光硯下車去買水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十分鐘,蒲一永覺得可能是周末的關(guān)系,人比較多,需要排隊,因此又等了等,但也就一分鐘而已,等六十秒一到,他立刻就下車沖去了便利店,還不忘關(guān)上車門以及給車落鎖。
便利店的大門敞開著,走近了還能聽見從里面?zhèn)鞒鰜淼囊魳仿?,是個男生的聲音,但聽著很別扭,也很奇怪,可又說不上來具體原因,明明已經(jīng)是接近中午的時間了,整個周圍都被毒辣的太陽光照射著,卻只有這家便利店所有區(qū)域都被籠罩在陰影之下,就好像在它的背后有一棵年代久遠十分蒼老的大樹緊緊地將它包裹了起來一樣,離它越近,就越覺得陰冷,還給人一種身處零下幾十度的錯覺。
蒲一永還沒怎么靠近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這里實在是太陰冷了,死氣沉沉的樣子,他完全感受不到有活人的氣息,別說人類了,就連平時經(jīng)常會看見的流浪貓、流浪狗,這個時候也一只都看不著。
他下意識不想再接近這里,可是想到曹光硯之前進去了,他不得不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保持清醒,同時又甩開了心底里莫名冒出來的不安情緒,抬腳邁步走進了這家便利店。
里面的確是一般便利店的樣子,燈火通明,卻空無一人,貨架上本應(yīng)該擺滿商品,但什么也沒有,蒲一永正想四處搜尋,可就在他剛抬起腳來時,他看見自己的腳底下有一條黑線,它好像有生命,一直在往外延伸,漸漸地,有越來越多的黑線出現(xiàn)在他腳邊,有的甚至還順著他的腳踝向上蔓延,他本能反應(yīng)就想甩開,無奈它紋絲不動。
看著這些線的紋路,他突然意識到,它們和執(zhí)念身上的那些紅線很像,但那個紅色,是血一樣的顏色,很鮮艷,它是人的心、軀干、骨骼,和人共同擁有著生命,是鮮活的,然而眼前這些,冷冰冰的,讓人看了就覺得壓抑,連帶著周圍的環(huán)境都變得陰暗了不少。
蒲一永掙扎失敗,眼看著就要被黑線吞沒,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卻不是他平常設(shè)置的那種,聽著特別刺耳,黑線仿佛很害怕這個聲音,爭先恐后地如同退潮般紛紛散去了,很快就沒了蹤影。
他拿出手機一看,是line上的訊息,曹光硯發(fā)過來的。
本來他還想問曹光硯去了哪里,可一點開對話框看見曹光硯發(fā)過來的圖片時,他就驚到手都在發(fā)抖,好不容易控制住再打開大圖時,巨大的恐慌感和憤怒一齊涌了上來,他連打字都打不出來,只能發(fā)語音:“你到底是誰!你想干什么?!”說這話的同時,他的眼淚也止不住地往下掉著。
照片很顯然不是曹光硯拍的,因為屏幕上,他被綁在了一根柱子上,頭低垂著,完全看不見臉,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對方回了他三個字:“老地方?!?/p>
他下意識地遮住了屏幕中曹光硯的樣子,仔細地打量了一下背后的環(huán)境——他總覺得是個很眼熟的地方,可信息量實在是太少,他實在是無法辨別,就在這時,對面又發(fā)了一條訊息過來:“你也被綁過?!?/p>
看到這話他頓時明白了過來,是科教館!他馬上跑出了便利店,坐進停在路邊的車?yán)镏北伎平甜^而去。
從這里開車到科教館大約二十分鐘路程,硬生生被蒲一永縮短到只花了十分鐘,到了科教館門口,他也不管車有沒有停好,直接就下去了。
他跑進科教館里,在一樓的四處都找了一下,最終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曹光硯,只是對方的情況似乎真的不太好,他在看見的那一瞬間仿佛被重擊了一下,雙腿直發(fā)軟,最終還是堅持不住跪了下去,又在地上磨蹭著往曹光硯那邊爬,眼淚早已流得滿臉都是——
不同于之前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曹光硯的衣服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沾了不少血跡,他坐在那兒,低垂著頭,儼然一副已經(jīng)昏迷的樣子,而他坐著的位置,地上也滿是鮮血,幾乎快形成了一個血泊。
蒲一永從來不知道人的身體里會有這么多的血,多得讓他心慌和恐懼,他一路踉踉蹌蹌,好不容易爬到曹光硯面前,卻連最基本的確認(rèn)曹光硯是否還有呼吸都做不到,他不懂任何急救措施,也不敢動曹光硯,怕一動對方身體里的血液就流得更快,好不容易把手機摸出來了正要打急救電話,他忽然覺得后腦勺一痛,緊接著似乎有什么液體流了下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又是一痛,這回還帶著沉悶的聲響,是有人用東西砸了他的頭,他立刻就倒了下去,在承受不住昏迷之前,他看見有個黑衣男子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野里,似乎是嫌他礙事,黑衣男子踢了他一腳,又走到曹光硯面前蹲下來,還拿了一把刀出來——
“不要——”蒲一永目眥欲裂,他盡全力喊了一句,卻怎么都發(fā)不出聲音。
隨著他話音的落下,黑衣男人手中的刀已經(jīng)插進了曹光硯的胸口,但沒有深入,而是一路往下,猛然劃開了曹光硯的肚子,還在翻找著什么。
他甚至能清晰地聽見皮肉被劃開和翻攪的聲音。
“不要……不要……曹光硯?。 ?/p>
蒲一永從噩夢中被驚醒,窗外皎潔的月光透過陽臺傳了進來,提醒著他現(xiàn)在是晚上,他出了一身的冷汗,還沒緩過神,下意識地又去摸身旁的位置,卻摸了個空,頓時一驚,冷汗竟再次冒了出來,連忙拿了手機解鎖,一看時間,突然想起來了,他已經(jīng)回了自己家,而曹光硯今晚值夜班,這個點應(yīng)該還在醫(yī)院。
他不放心,又給曹光硯打了個視頻過去,響了好一會兒曹光硯才接了,看背景應(yīng)該是在辦公室里,背后面燈亮如白晝:“干嘛?”
曹光硯似乎在忙,接了視頻也只是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但他沒得到回應(yīng),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過來,只一眼就被嚇了一跳:“這么黑,我都看不見你的臉了啦!”
“我沒開燈?!逼岩挥酪恢钡铰犚姴芄獬幝曇舻臅r候才稍稍安心了一點,又問他,“還好嗎?”
“我還好啊,不好的是你吧?!辈芄獬幝牫鰜砥岩挥勒Z氣不太好,很慌,也很喘,跟他說話也有些小心翼翼的,大概猜到他做了噩夢,“我現(xiàn)在也不忙,要聊一聊嗎?”
蒲一永應(yīng)聲:“好?!?/p>
“你先開燈啦,這么黑開視頻我看什么嘛?”曹光硯不滿地小聲抱怨。
“好,等一下哦。”蒲一永說著就伸手去摸床頭柜上的臺燈開關(guān),可還沒摸到,他就感覺到自己摸到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觸感像人的手背,沒有骨頭,也沒有溫度,他本來就還沒怎么從噩夢中回過神,眼下在自己獨住的房間里摸到人手,他頓時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害怕得一聲大叫:“啊——!”
“蒲一永!蒲一永!”曹光硯被蒲一永的叫聲給弄醒了,側(cè)頭一看,蒲一永還陷在夢境中沒有醒過來,就叫了他幾聲,沒過多久他就睜開了眼,一額頭都是冷汗,曹光硯給他擦了擦,扶著他坐起來,“做噩夢了哦?”
兩人面對面坐著,蒲一永仍直喘粗氣,看樣子是還沒有緩過來,他沒有回答曹光硯的話,而是朝著對方伸出手去:“掐我?!?/p>
“哈?為了什么?看你有沒有醒?”曹光硯驚呆了,但還是問了他的意思,得知他確實是這個意思之后,曹光硯更覺得無語了,不過沒有聽他的,而是伸手捧住他的臉,在他額上落下好幾個親吻,“夢里面我可不會這樣哦?!?/p>
蒲一永下意識地抱住了曹光硯,對方也回摟住了他,直到這時,他才確切地感受到了曹光硯的呼吸和體溫,也確定眼前的人還是活生生的、真實存在的,他頓時放心了很多。
曹光硯又親了一下他的額角,輕輕地撫摸著以示安慰:“我去上班了,你再睡會。”
他看了一眼窗戶外面,天光大亮,也確實差不多快到曹光硯上班的時間了,他怕曹光硯真的會像夢里面那樣,離開他的視線之后就出了事,下意識地想要對方留下來陪他,但也清楚這不可能,因此他也只能深呼吸,緩下亂糟糟的心緒,又沖著曹光硯笑了一下:“我送你去上班好不好?!?/p>
“不用啦,你在家睡覺吧?!辈芄獬幷f著就掀開被子準(zhǔn)備下床,臨去衛(wèi)生間洗漱前,還繞過來親了一口正望著他發(fā)呆出神的蒲一永,“別再想夢里面的東西了啦,乖乖在家等我,晚上我們?nèi)コ葬t(yī)院附近的那家鹵肉飯好不好?”
“好。”蒲一永難得不像平時那樣兇巴巴的,樣子看著竟然還有些乖巧,只是因為剛做了噩夢還心有余悸著,看上去還很脆弱。
曹光硯進衛(wèi)生間里洗漱去了。
蒲一永看著曹光硯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他昏迷的這兩年里,曹光硯是什么心境。
時至今日,他才算是真正地感同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