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極風(fēng)城,赤王府。
赤族駐守西荒之初,便將赤王府建立在水草豐美的天極風(fēng)城,故而天極風(fēng)城可謂是西荒的政治軍事中心,其城市規(guī)模宏偉,市容繁華,商貿(mào)興旺,人口眾多。不得不說的是,赤族領(lǐng)地對鮫人的律法比起其他地方相對寬松許多。雖然鮫人依舊只能做為大戶人家的奴仆或者從事賤業(yè),但赤族有針對對鮫人的保護(hù)法。
不過上位者真的會因為律法就能約束他們對奴隸的壓迫嗎?這就不為人知了。
朱顏開心地接過止淵手中的信,坐到桌前迫不及待地拆了開來。
但是兩人都沒注意的是朱顏拆開信的瞬間,一道靈力從信封上閃過落到她腕上的藍(lán)色珍珠手鏈里。
看完信朱顏有些難過,“小明說她要去中州了,歸期不定,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想回云荒?!?/p>
止淵神色淡,陵澤去哪了他再清楚不過,可這自然不能告訴朱顏。只是她給朱顏這封信,怕不僅僅是告訴朱顏以后不再聯(lián)系,而是直接要廢掉小明這個身份了。
六年前,被赤王正妃賣到東澤時,朱顏只有七歲。
朱顏的母親是赤王的側(cè)妃,他們母女倆在赤王正妃手里討生活,免不了被其時常羞辱打罵,可她萬萬沒想到,正妃竟然把她賣給了過路的人販子。
剛從那輛裝滿小孩的車上醒來時,耳邊充斥著孩童的哭泣聲。朱顏驚恐萬狀,只覺得天都要塌了,強(qiáng)撐著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亮出自己的身份,想要震懾那些人販子,“我乃赤族郡主朱顏,抓了我,赤族上下都不會放過你們的。我朝律法規(guī)定擄掠良民為奴,當(dāng)處凌遲之刑?!?/p>
誰知那人販子卻捧腹大笑,“你是赤族郡主,我還空桑帝君呢哈哈哈。律法,老子可不怕這個,到了我手里,我才是法!”
朱顏用盡各種辦法,可一個七歲的孩子到底是沒辦法從一個老練狠辣的人販子手中的逃離的,她的反抗以及逃跑反而遭受到了人販子更加殘酷的對待,被打的遍體鱗傷。
那個人販子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將小孩子賣到各個青樓楚館以謀取暴利,同時又會拐賣新的孩子到下一個城市里繼續(xù)賣出去。
朱顏就看著那輛車上的人多了又少,少了又多。或許是想把她賣到離西荒更遠(yuǎn)的地方也或許是因為別的原因,那個人一直沒有把她賣出去。
到息風(fēng)郡時,車上又剩下了她一個人,人販子也賺的盆滿缽滿,那人也搖身一變成了來自博雅郡的大富商,還組建了一個商隊。
畢竟販賣人口這種生意,只要摒棄了道德底線,那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有了那筆錢之后,他又在息風(fēng)郡首府越城低價買進(jìn)了一車不同種族的女奴,準(zhǔn)備再以高價賣到博雅郡和神木郡去。
二十多個女孩里,冰族人,中州人,還有冰族和中州人的混血,朱顏看著那唯一的空桑人長相的女孩,心中不禁涌起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來,她以為那個少女也和她一樣是因為奸人所害才會淪落到這里來。
相似的容貌特征讓她對那個少女產(chǎn)生了天然的親切感,朱顏下意識靠到了那個獨自在角落里閉眼假寐的少女身邊,卻被毫不留情的推開。
朱顏再抬頭時,那個少女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冽,宛如冰河。
她是鮫人的后裔。
朱顏剛剛靠過去時看到她耳后有腮,又碰到了她的手,體溫極低,看來確實是空桑貴族和鮫人所生的孩子,但她的面孔完全是空桑貴族的長相,眼睛卻又和冰族一樣是藍(lán)色。
那是她第一次見陵澤。
雖然被陵澤拒絕了,朱顏還是厚著臉皮坐到了離她很近的地方。沒辦法,車上的其他人都有各自的抱團(tuán)的群體,就他們兩張空桑面孔。
就這樣,車隊一路穩(wěn)步行駛,到息風(fēng)郡和博雅郡交界處例行休整。
可到次日車隊離開時,一向安靜低調(diào)的陵澤突然不省人事,渾身發(fā)燙,這自然引來了領(lǐng)頭的奴隸販子。因為陵澤是花了5000金銖買來的,是他們所有人里面最貴的那個。
陵澤這病來的兇險,車隊里也沒有專門為鮫人治病的大夫,只好隨便給他喂了些藥,可折騰了許久不見好之后唯恐這邊又傳染給別人,之后把她從檻車?yán)锩媪喑鰜砣拥杰囮犠詈蟮囊惠v平板車上自生自滅。
因為陵澤這個病,車隊病又在這座深山密林里耽擱了一日。
那天晚上快到凌晨時,朱顏迷迷糊糊的醒了,卻看到本來病的奄奄一息的陵澤居然若無其事站在檻車外面,手里提著一串鑰匙。
朱顏意識到這點差點沒叫出聲來,好在她連忙捂住嘴。
“他們一時半會應(yīng)該醒不來,你叫醒其他人?!?/p>
“咔嚓”一聲,車門上的鎖打開了,朱顏第一個,然后是第二輛車,第三輛車……
放出二十多個女孩子之后,陵澤又將每個人的丹書還給她們,
“今日之恩,日后必報?!睘槭椎闹兄菖幽昧说乐x之后就帶著所有的中州人離開了。
其他的女孩們也分別按照族群結(jié)伴逃命,只剩下了朱顏,可憐巴巴地看著陵澤。
一個長得漂亮又沒什么自保能力的七歲小女孩。
雖然是個空桑人,陵澤還真做不到把這么個孩子扔到荒郊野外置之不理。
朱顏是個很會看人臉色的孩子,察覺到陵澤對她不忍心怯生生地道,“姐姐,我是被我爹那個狠毒的老婆賣了的,我娘還等著我回家,她就我一個女兒,身體又不好,你別丟下我,我…我會做很多事的,不會給你添麻煩的?!?/p>
陵澤沉默不語,最終還是帶上了朱顏。
然后,她又在營地里放了把火。
朱顏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發(fā)現(xiàn)那些人要么口吐白沫,要么手舞足蹈的。
“姐姐,你是怎么給他們下的毒?”
“沒下毒,他們自己吃了毒蘑菇。”
其實,車隊停到這里休整時,陵澤就透過檻車的欄桿發(fā)現(xiàn)道路兩邊長了很多蘑菇,里面有除了常見的草菇雞樅菌等,還長著看似無毒實則有毒的蘑菇——鵝膏菌。
第一日做晚飯時,廚子就地取材采了一大堆蘑菇做湯,香味撲鼻。
當(dāng)然,這種美味跟他們這些關(guān)在籠子里的奴隸是沒什么關(guān)系的,她們每天只有半個粗糧窩頭,餓不死就夠了。
剛巧剩下的蘑菇里都是有毒的。
所以,陵澤故意讓自己不舒服,導(dǎo)致延遲了一日。那一日,廚子繼續(xù)做了蘑菇湯。
營地里喝了蘑菇湯的人自然都躺了。
“姐姐你真的天生麗質(zhì)冰雪聰明,我叫朱顏,不知姐姐尊姓大名?”
“小明。”
what''s your name?
My name is Xiao Ming.
但凡上過小學(xué)的人都知道這名字多扯,但云荒人不知道啊。
朱顏乖巧道,“小明姐姐?!?/p>
陵澤打算去西荒,那里地廣人稀,最適合她這種底層奴隸生活了,然后在那里待上個幾年,年紀(jì)再大點兒就去中州。
得知朱顏也去西荒,所以接下來,她們就扮成一對流浪姐妹。
在青水支流上飄了一段時間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了望海郡。他們年紀(jì)不大,一路上費(fèi)了一番周折來才到樅陽,那是望??ぷ畲蟮母劭诔鞘小?/p>
從樅陽坐船出海,途經(jīng)羅剎島,再到白川郡,然后才到了西荒。
也就是那條船上,朱顏第一次親眼目睹了所謂的“屠龍”,即破身手術(shù),劈開鮫人魚尾變成雙腿的過程。
朱顏看看到血腥殘忍的一幕忍不住瑟瑟發(fā)抖,當(dāng)時她只是一個天真的未經(jīng)世事的孩童,所在的赤族也因為先祖的原因?qū)︴o人比較友好,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空桑人可以如此的殘忍。
陵澤卻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大約是過于共情的緣故,她甚至也感受到了那種被劈開魚尾,強(qiáng)行變成人腿的生不如死的痛楚。
經(jīng)歷過破身手術(shù)活下來的鮫人基本都是看命,只有運(yùn)氣極好的,極少數(shù)的鮫人人才能擁有一雙人類的雙腿,成為殘廢或者瘸子那是常有的事,更多的會手術(shù)失敗變成一句尸體。
每一個破身成功的鮫人背后都有無數(shù)同族的死尸。
讓朱顏徹底崩潰的是船上的食物,那些據(jù)說特別滋補(bǔ)的分外鮮美的魚湯,居然是用鮫人砍下來的魚尾做成的湯。
看著吃的津津有味,紅光滿面的食客,他們明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卻絲毫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對。
朱顏再也忍不住瘋狂嘔吐起來,她在船上大病了一場,從此再也吃不得任何魚肉。
時日今日,想起這些,朱顏仍然無法,抑制住那種生理性的惡心。
“阿顏,你怎么了?”見朱顏干嘔了一下,止淵連忙遞過去一杯清茶,朱顏喝了一口才壓住了這股惡心。
她抬頭看著止淵,一臉鄭重其事,“阿淵,我要成為高祖母赤珠翡麗那樣對蒼生一視同仁的首領(lǐng),廢除赤族,不,整個西荒的鮫人貿(mào)易。”
止淵只是笑了一笑,不說話,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沒有得到止淵的回應(yīng)朱顏也不氣餒,畢竟,七千年了,鮫人不信任空桑人很正常。
小明說過,想讓別人相信你,你就要做出實際行動來,而不能只是用語言來許諾。
朱顏還記得,看到那血腥的一幕之后她就病了,病中說話顛三倒四的,一會對著天神懺悔自己身為空桑貴族罪孽深重,一會又發(fā)誓自己一定不要成為那樣可怕的人,要改變這一切。
她才七歲,被嚇壞了,根本不敢一個人待,只好哀求陵澤別出門陪著她,“小明姐姐,我是赤族郡主,你別走,你陪陪我,我會報答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
彼時陵澤還不似如今這般心腸冷硬,頗為用心地照顧朱顏,聽到她的胡話,不由得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大可不必,你要是能記得我的好,以后就當(dāng)個仁慈的統(tǒng)治者,對你治下的鮫人好一些。當(dāng)不了西荒的林肯就做西荒的林肯。”
“林肯是誰?”朱顏迷迷糊糊地問。
“一個廢除了黑奴隸貿(mào)易的人。”
“黑奴貿(mào)易?是指鮫人嗎?”
“沒什么區(qū)別,反正都是一樣的喪心病狂天理難容,都是人類歷史上最無恥,最殘忍的的暴行?!?/p>
“對不起…”
“…我無法代表鮫人,你也無法代表空桑人。別說話,早點睡吧!夢里啥都有?!?/p>
朱顏拉著她的手不放,“你陪我…”
陵澤:“…”
朱顏將信裝回信封,小心的放到盒子里,就那個盒子抱到懷中,“小明最好了?!?/p>
聽著朱顏的話止淵也有了些許的怔愣,那時候的陵澤,溫暖,寬和,就像一束不屬于這世界的光。
雖然受盡不公,也只是嘴上厲害,在某些事情仍然有一種執(zhí)拗的純粹,對世間也沒有完全失去期待??蓳Q作現(xiàn)在的她,她還會去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朱顏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孩,情緒來的快也去的快,“阿淵,這次我要同父王一起去九嶷山參加望星大典,你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等我回來了帶給你。”
止淵搖了搖頭,“沒有,郡主就好好去九嶷山玩一趟?!?/p>
“好吧。”雖然止淵只是這樣說的,朱顏下定決心一定要給他帶當(dāng)?shù)赜忻奶禺a(ch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