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長生的渴望,如同飛蛾撲火,明知是焚身之禍,卻仍奮不顧身。
落曦曾聽舟說過——飛蛾形似蝴蝶,實(shí)則是幽冥的引魂者,指引亡魂歸去。她也聽恒提過,飛蛾是神明的化身,是天地間游蕩的靈。那時(shí)的她尚且年幼,只覺得恒迷信,神鬼之說,不過是凡人杜撰的故事罷了。
——直到那一夜,她看見一抹素白悄然落在花海中央。那里葬著三個(gè)人:舟、末悠然,以及落曦自己的心。
“小曦會(huì)一直在這里嗎?”
她恍惚聽見自己曾經(jīng)的聲音,帶著天真與不確定。那時(shí)的她怎會(huì)想到,有一天自己的離去,會(huì)如舟的死亡一般猝不及防?明明前一夜,他還為她編了花環(huán),指尖纏繞著柔軟的花枝,輕聲哄她入睡,一遍又一遍。
可到了清晨,花枯萎了。她委屈地抱著凋謝的花環(huán)去找?guī)煾?,卻發(fā)現(xiàn)——師父也枯萎了。
“小曦……走?!?/p>
那是舟留給她的最后一句話。
她曾以為那只是一句玩笑。
「如果有一天師父與你為敵。」
「那你要記住?!?/p>
「左胸,是我的弱點(diǎn),那里有舊傷。」
當(dāng)時(shí)的她正低頭擺弄棋子,聞言嗤笑一聲,吐了吐舌頭:“師父瞎說什么嘛!你還要陪我好幾百年呢,這種話,等我長大再說吧~”
她沒看見他垂下的眼眸,也沒察覺那盤棋早已是死局。
后來,她真的用他教的槍法,刺穿了他親口告訴她的弱點(diǎn)。
槍尖沒入血肉的剎那,他的紅眸短暫地恢復(fù)了清明。他微微動(dòng)了動(dòng)手指,似乎想抬手觸碰她的臉——那個(gè)曾經(jīng)瘦小的丫頭,如今被他養(yǎng)得臉頰終于有了些肉。他的指尖懸在半空,遲疑了一瞬,最終只是輕輕顫抖著,緩緩垂落。
血從傷口涌出,溫?zé)狃こ?,浸透了他的衣襟。他的意識(shí)漸漸模糊,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盤棋局,回到了她尚且年幼的時(shí)光。
「她沒事就好?!?/p>
「她活著就好?!?/p>
這是他最后的念頭。
……
海棠樹下,他的生命隨著飄落的花瓣一同凋零。五百年光陰,就此終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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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染希坐在墓碑前,指尖輕輕拂過碑上停駐的飛蛾。她身旁放著一壺酒,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為誰而備。
“師父,你好小氣哦?!?/p>
她學(xué)著記憶中落曦的語氣,聲音輕軟,帶著幾分撒嬌般的埋怨。
“這么多年了,你都不來看我一眼嗎?虧我還帶了這么好的酒……”
風(fēng)信子擦過她的小腿,那里布滿陳年的疤痕,可她早已習(xí)慣。她笑了笑,仰頭飲盡杯中酒,連同那些無處安放的思念與孤寂,一并咽下。
恒站在暗處,靜靜望著她,沒有阻攔,也沒有責(zé)備。直到第三壺酒見底時(shí),她才輕輕按住染希的手。
染希抬頭,夜色中,她的藍(lán)眸如星子般閃爍。她盯著恒看了許久,忽然咧嘴一笑。
恒沒有說話,只是用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淚。
——她阻止她,不是因?yàn)榫疲且驗(yàn)樗诳蕖?
就像三年前,她伏在那具早已冰冷的身軀上,哭到夕陽西沉,哭到嗓音嘶啞。
“可你……還沒看見我長大?!?/p>
染希靠在恒懷里,困意襲來,聲音漸漸低弱。
恒輕輕揉了揉她的發(fā),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嗯,我替他看。”
夜風(fēng)掠過,飛蛾振翅,消失在蒼茫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