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夏之季,天色瓦藍(lán)如鏡,雪白似的云霧絮在碧藍(lán)蒼穹上,明凈澄澈,碧空如洗。
朱棣剛剛和幕僚們議完事,隨手取過一卷書來看,聞得外間鶯啼啾啾,透過軒窗望出去,只見入夏繁花,不覺棄了卷冊。信步走到楚楚的小院,止住丫鬟的請安,推門而入,但見珠簾繡幕后隱隱綽綽地坐了一個美人兒,雖看不清臉,只身姿娉婷如嫩荷,窈窕又曼妙。
正是日頭晾屋的辰光,她半邊身子都浸在白晃晃的明光里,如同剪影,手中的茶盞是象牙白色,瓷片極薄,被釅釅日光照射,透明的幾近幻影一般,朱棣能瞧見瓷片上細(xì)碎的冰裂紋和杯內(nèi)殘存的半盞茶水,也能瞧見那舉著茶盞的如削蔥根的玉指,肌膚豐盈,被日光浸的如玉一般溫潤。
他撫開珠簾,踱步進(jìn)去,起了半枯的木芙蓉,將剛剛折下的菡萏換進(jìn)霽藍(lán)釉膽瓶中,又走到榻前,抽走她手中的書卷,見是一本《虬髯客轉(zhuǎn)》,挑眉笑道:“這話本子看了不下五遍了,不膩嗎?”
楚楚冷哼了一聲,道:“長日漫漫,打發(fā)時間罷了,那些書卷也就這本勉強(qiáng)可看看。”
朱棣抬眼看了看被她放在角落里的《女戒》、《女訓(xùn)》、《女四書》,知她一向離經(jīng)叛道,從不肯于婦德婦言上用心,頗為無奈道:“既這樣無聊,怎的不叫小平她們陪你玩雙陸,或是趕圍棋,打葉子牌都可以?!?/p>
她轉(zhuǎn)了個身,背對著他,聲音悶悶不樂:“她們怕我不高興,回回都要故意輸給我,沒甚意思?!?/p>
她今日穿了一件丁香紫梅花娟衫,下著一條灑金白線裙,腰間綴著長長的桃粉色攢心梅花絡(luò)子,他撫弄著垂下的流蘇,有些心不在焉:“不想玩那些,那你想做什么?”
她轉(zhuǎn)過身來,睇著他,眼里笑意深深:“每日里翻來覆去看這幾本書,早就看膩了,我想去你書房看看?!?/p>
朱棣默默注視著她,見她目光坦蕩,淡然自若,眼眸晶瑩而分明,瞳仁里唯有他的倒影。
他微微一笑,姿容賞心悅目,半晌后輕輕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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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出了聲:“這么久了,怎么還是害羞?別害怕,這以后都是常見的事兒,府里嬤嬤也教過你的,不是嗎?”
朱棣打算回了北平就奏請皇上冊封她為側(cè)妃,所以楚楚這一陣子都在跟著嬤嬤學(xué)規(guī)矩,除了德容言功,規(guī)矩禮儀這些之外,嬤嬤還教她一些……房中之術(shù),楚楚每每想起都覺得心驚肉跳,原來古人都已這么大膽了……
“我準(zhǔn)你去書房,你是不是也該投桃報李才對?”
羅裙輕啟,再難遮住春光,所過之處,凝脂似的,比身上的絲綢都要柔滑……
“唔唔……朱棣,”她的聲音含糊不清,“我還病著,不能……”
“無妨,大夫說了,發(fā)些汗,你的病才好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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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發(fā)了不少汗,打橫抱起去了凈室,親自替她沐浴更衣,朱棣近來愛上了這樣的事兒,原來燕好后服侍一個女人,是這樣的新奇有趣。
楚楚輕咬著下唇,半仰著頭看碧紗窗外透進(jìn)來的霜白月光,原來天已經(jīng)黑了。
懶挽的云鬢松落,三千鴉青被朱棣挽在手中,輕扯她到懷中來:“餓了嗎?我讓廚房下碗面,如今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合該吃的清淡些。”
屋內(nèi)的燈漸次燃起,朱棣起身出去吩咐下人。楚楚還未曾起身,此刻不著寸縷,堪堪半卷著冰紗綢衣,半露不露,欲蓋彌彰。她手臂環(huán)抱著曲起的膝,蜷縮成一團(tuán),烏發(fā)貼著雪背,溪流一樣流淌下來。
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有夏雷隱隱。透過菱花隔扇望出去,院內(nèi)艷紅濃翠,檐下的芙蓉鳥啄著潔白的羽毛,縮著圓脖抖落身上的水珠兒,暢快后又開始嘰嘰咕咕地叫起來,鳴聲婉轉(zhuǎn)清脆,聲調(diào)柔美。
楚楚攏好衣衫下床,寬大的袖子,空蕩蕩的腰身,長長的衣擺,用一方鵝黃色的汗巾子繞在腰間系緊,她這才發(fā)覺,朱棣給她穿的是他的衣衫。
她赤著一雙雪白的足,軟綿綿踩在冰涼的地上,衣袍垂墜腳背,窸窸窣窣,她把過長的袖子挽起,素手推窗。
天仍在下雨,淅淅瀝瀝地織起雨簾,砸在地上濺起一個個小水坑,水珠四濺,不澄凈,不剔透,泛著微微的濁。
楚楚倚在廊下檐柱上,看著那只芙蓉鳥。牛角燈的光影打在她臉上,明明滅滅,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夜色微涼,柳昏花暝,風(fēng)席卷她的萬千青絲,灌入她的衣袍袖口,托舉著她光裸的手臂腿足,似乎要將她送上半空,飄然欲飛。
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蕖紅淚多。
她怔怔聽得耳邊傳來的鳥鳴,心中煩悶異常,伸手打開籠門,將那只白芙蓉放飛。
朱棣回來,盯著她赤著的足,蹙眉斥了聲“胡鬧”,攔腰抱起她進(jìn)屋,扔在塌上。
冰冷的酒倒入他口中,待溫了,他一指探入她的唇間,撬開她的唇齒,微暖的酒灌入喉嚨,熱辣辣的,她嗆得連聲咳嗽,臉色嫣紅如云霞,身子到底暖和過來了。
朱棣斂眉凜聲道:“跟著伺候的人呢,全都該死!”說著轉(zhuǎn)身要去外間,楚楚怕丫頭們跟著遭殃,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急急道:“和旁人無關(guān),我悶得慌想出去透透氣,你要是真心疼我,就替我積點福,不要動不動喊打喊殺的?!?/p>
朱棣回眸,定定看著她,苦笑了一下:“你對旁人總這樣好,于我……”他頓了頓,不肯再說下去。
楚楚抬頭,正撞進(jìn)他深深的眸子里,那里面翻涌著熾熱的情愫,有眷戀,有彷徨,還有幾分無奈,她似乎被他的目光燙了一下,慌忙低下了頭。
“我去看看晚膳,可以放開我了嗎?”他戲謔。
“嗯,哦哦,”楚楚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死死抱著他的衣袖,慌忙放開手。
丫鬟們進(jìn)來服侍她盥洗,外間桌上擺好了飯。楚楚一向吃得清淡,又兼病著,廚房只上了兩碗鮮蝦雞絲面并一碟子雞髓筍,一碟子醬瓜,一盤糟鵪鶉。
淡黃筋道的面條鋪陳在清亮如水的雞湯里,兩顆雪白細(xì)膩的魚丸臥在其上,數(shù)縷雞絲,淡紅鮮蝦,點綴上一把子碧綠莼菜,色香味俱全。
楚楚小口嘬著面湯,一碗面下去,腸肚都是暖烘烘的。朱棣長居北方,素喜面食,一碗面也很快見了底。
吃飽了,他拉著她在屋內(nèi)消食,邊走邊問:“為何把那只芙蓉鳥放飛了?”
她望著檐下已經(jīng)空了的籠子,眼中含羨:“始知鎖向金籠聽,不及林間自在啼?!?/p>
朱棣攬住她的腰,將頭深深埋在她的脖頸間,呼吸間都是一股子淡淡的馨香,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幾下,啞著嗓子道:“外面風(fēng)大雨大,并不適合這樣嬌嫩的鳥兒,你覺得是自在,興許卻害了它的性命?!?/p>
……
她眸含水光,濕漉漉的好像一團(tuán)幼獸,可憐又無辜,任誰見了都會生出無盡的憐惜,他想起第一次相遇 ,她就是這樣的看著他,使得一向鎮(zhèn)靜清冷的他方寸大亂,鬼使神差地救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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