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楚楚喜愛這樣的季節(jié),一半是夏末的余熱,一半是初秋的微涼,這樣的時節(jié)總是讓人覺得舒服又愜意。
她今日出來是想買個鋪子,大明朝的官吏俸祿實在是太低,所幸她上次破了的晉王下毒案,賞金頗豐,買個鋪子綽綽有余,再尋個靠譜的牙人租出去,她也多了一份收入。多些銀錢傍身,底氣也會足些。
晨曦微露,長長的寬巷間飄灑著細密的雨絲,青石板濕漉漉的,瓦檐前水珠滴答,街巷兩邊吆喝聲、唱曲聲、鐵器敲擊聲、胡餅店拍打面團聲,聲浪嘈雜,此起彼伏。
早點鋪的伙計打著哈欠,卸下半邊門板,進進出出。爐灶里炭火噼啪,蒸籠熱氣騰騰,香氣飄出了半條街。
楚楚招呼小平坐下,要了兩碗薺菜餛飩、一碟醬瓜、一碟筍脯,店鋪伙計早就和楚楚熟捻起來了,見她來了把早上新做的豆?jié){盛了兩碗放到她和小平面前,道了聲:“張公子慢用。”就趕著去招呼別的客人了。
楚楚看著面前的天青釉蓮紋大碗里裝著將近二十個晶瑩如玉的小餛飩,上面沾滿了白芝麻和嫩青的小蔥花,煞是好看。
熱騰騰的餛飩蒸汽向上漂浮,在微冷的秋日早晨散發(fā)出香氣,這香味真是……誘人。
餛飩皮兒很薄,陷兒十足,一口咬下去,湯汁四溢。配上醬瓜和筍脯,楚楚連碗內(nèi)的湯汁都喝了個干凈。
店鋪伙計非常健談,且因楚楚這些日子常常光顧他家的生意,早已把楚楚當成了自己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應天城中商鋪的情況,楚楚便摸得差不多了。她付了錢,便開始尋找合適的商鋪來。
方才吃早點時,那伙計倒是提起了幾處地點甚佳的旺鋪,可楚楚看了幾眼后便離去了。鋪子地理位置的確很好,可價位也高,遠遠超出了楚楚的預期。她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心內(nèi)哀嚎,看來不論古今,房地產(chǎn)行業(yè)都很搶手啊。
最后她來到了東街,沒走幾步,便看到有一處狹窄的,掛著“售鋪”招牌的店鋪。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進去詢價了。
這鋪子原來是賣炸餅的,店面墻壁都被陳年老油熏得昏黃發(fā)暗,鋪面狹窄不說,還地處偏僻的街巷,著實不是什么良鋪。
可是楚楚卻似乎上了心,踱步四處看了看,就跟店家問起盤店的底價來了。那店家看是個極年輕的清秀少年,不像是誠心要買的樣子,于是言談之間很是敷衍,說得價格也著實不著邊際,一看就沒把楚楚當成真正的買家。
楚楚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實不相瞞,我家是做喪葬紙活生意的,用不到店面多堂皇,左右不過是掛著個’奠‘字招攬街坊而已。不然也不會看上你家這用舊了的小鋪面,你若誠信給價,我今日就能簽了地契,錢銀兩訖。”
那店家聽她這么一說,先是覺得晦氣得直皺眉,然后忽然眼前一亮道“此話當真?”
楚楚微微一笑,“絕無戲言!只是小本生意,銀錢不多,還請您給個公道的價錢?!?/p>
只消一盞茶的功夫,楚楚就干凈利索地跟店家談妥,又尋了保人,以很低的價格買下了這間鋪子。之所以價錢低,是因為楚楚說自己是做死人生意的。
炊餅店老板屢次敗在惡鄰的拳腳之下,心里那股子惡氣難平。就沖賣家的生意,他也愿意低價賣給她。到時候大大的“奠”字在門口掛上,再擺上紙牛童子,看誰還頂著晦氣去隔壁食早飯?
光想想都解氣。
所以這家店松口的甚是爽利。
楚楚付了錢,買下了鋪子。不過幾日,那炊餅店賣給做死人生意的消息卻已經(jīng)不脛而走,惹得隔壁的店家對著那已經(jīng)搬空的鋪子天天罵娘。
這日楚楚帶著小平再次出門,徑直去了店鋪隔壁的早點鋪。
待入了門便問:“可是你家的店鋪要賣?”
店家惡聲惡氣道:“不是我家,是隔壁,已經(jīng)賣出去了,你若不買東西,莫擋著門口!”
楚楚聽了卻不惱,略顯遺憾道:“風水先生說這一角都是旺鋪,怎么竟然被別人買了?那請問您家的店鋪可否愿意出賣?”
那惡鄰頗不耐煩,本想立刻攆人,可眼珠子一轉后又改了主意道:“你若買,會出多少價錢?”楚楚打量了一下這同樣不大的店鋪后,出了一個比她買炊餅店還低的價格。
惡鄰一聽,不甚滿意道:“你是來開玩笑的?這樣的價格就想買我的鋪子,不賣!”
楚楚聽了,也不甚在意道:“不賣也沒關系,我初來此地,不過是聽風水先生算了一卦,言說這里旺我。你若出個公道價格,我便省事買下,不然我還要打聽打聽,最起碼得知道街上都是做什么生意的,不然有犯沖的營生,豈不是晦氣?只怕轉手賣都賣不出去呢……”
聽她這么一說,那惡鄰滿臉的橫肉突然帶了幾分為難:“我看公子也是個爽利人,說實在的,之前也有人出價,可不像是誠心買的,著實讓人厭煩。你若誠心買,且坐坐,我這就同我婆娘商量一下,看她愿不愿意?!?/p>
方才楚楚看似無意的話,著實戳了這位的痛處?,F(xiàn)在隔壁掛著的還是早點鋪的舊招牌,再過幾日牛頭馬面的紙貨一擺出,他的店鋪生意大受影響不說,恐怕連接手的下家都沒有了。趁著這個外鄉(xiāng)少年摸不清狀況,作價賣給他,自己再另尋新鋪才是正理!
最后,楚楚竟然是以跟炊餅店差不多低的價格,盤下了這家店。
楚楚一開始就打著買下相鄰的兩家店鋪,然后再打通合在一處的主意。
雖然買的是兩間,可是因為實在太便宜,合在一起都很合適,就算搭上改建的費用,也比別處的旺鋪便宜。
小平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她從前便知這位娘娘蘭心蕙質(zhì),心思靈巧,可那只是在吃食穿戴,乃至搗鼓些小玩意兒上,沒想到柳妃娘娘竟然還有行商的天賦?小平看向楚楚的目光不禁又多了幾分崇拜。
不僅長得美,還會破案,還懂經(jīng)商,娘娘真是……太厲害了。小平一時詞窮,只能想到這個詞形容楚楚。
楚楚笑著揉揉小平的頭發(fā),道:“這兩家店鋪原本就是一家宅子,隔墻是后加的,原屋主一分為二賣了兩份,所以拆掉也應該是很省事的。待洗刷粉飾一番,就能往外租了?!?/p>
“那柳,呃,公子也早就知道這兩家店鋪老板不合了?”
“嗯,知道?!背Υ稹?/p>
而且她早就打探好了,這附近興修水利,店鋪后面的內(nèi)河會通往新修的運河,以后船只往來更加方便。南來北往的客商、纖夫和做工的人們因著便利,都會來這里吃飯。自己只需把它租給賣吃食的,肯定能賺到錢。
當楚楚把兩份地契都拿到手上時,終于長舒了一口氣。這是她在這個時代的第一份“不動產(chǎn)”,有了它,自己又多了一份進項,底氣又足了些。不論何時,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楚楚忙著打通店面,粉飾裝修,等找到合適的租戶后,這才發(fā)現(xiàn)已是深秋了。
秋風蕭瑟,落葉紛飛,天與地仿佛潑墨油畫般,涂紅又涂黃。
小平說完楚楚這些日子的情況后,室內(nèi)一片靜謐。朱棣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道:“下去吧?!毙∑矫D身,行至門口,又聽身后朱棣的聲音響起,“她自受傷后手腳常常冰涼,夏日尚且如此,如今秋日漸漸寒涼,你叮囑嬤嬤做些補氣血的藥膳,務必每日盯著她服用。”
小平應諾,輕輕掩上房門退下。
朱棣坐在黃花梨圈椅上,回想起小平剛剛說的她如何買下店鋪的事來,不禁陷入了沉思。
在他看來,所謂女子,要么像母后和王妃一般,溫柔綿軟賢淑;要么如季淑妃那樣的后宅貴妾一般,整日專營男人的愛寵,慣使毒計害人。
可是楚楚顯然不屬于這兩種,她看著像朵嬌艷的花兒,卻帶著刺兒,生著野草般堅韌的根兒。
還有一股女子不該有的頑劣之氣。
朱棣從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女子,或者是說他正眼看過的女子很少。所以不由得想著:她究竟是何來歷?她心儀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