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定在了二月二這一天。
二月二,龍?zhí)ь^,象征著春天的到來和萬物的復蘇。
雖說是新的開始,可這舊年的積雪依舊攀附于山嶺上,久久不化。
“安安!我們出去玩玩吧!”
人位到,聲先至。厚重的帳簾被忽地掀開,大步走入一位紫瞳少女,嘴上還叼著一口軟乎乎的白面饅頭。
如今糧草已到,她們再也不用吃那硬邦邦的窩窩頭,光是這件事,就足夠伊瞳開心好幾天。
“嗯?伊瞳…”
“發(fā)什么呆呢,喏,你還沒用膳吧!”
“我…”
安安剛要回答,嘴里就突然多了一塊熱騰騰的饅頭。
也不知今天是有什么好事,這嘴里的饅頭還沒嚼上一口 ,伊瞳便一把拉起安安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還興沖沖地說道: “哎呀邊吃邊走吧,我等不及啦!”
“伊瞳…你慢點…唔…”
安安被拉了個踉蹌,可她力氣又比不過伊瞳,只能在身后一邊含糊不清地申訴著,一邊吃著那香甜的饅頭,到后面連鞋掉了都顧不上撿。
約莫快走了一炷香,伊瞳可算是停下,而安安那饅頭也是剛剛吃完,見到是淑馨的帳篷后立刻沖了進去,動作比伊瞳還快。
“哎安安怎么比我還著急?”伊瞳有些奇怪撓了撓頭,走進去便看見安安正抱著一壺水猛灌。
“原來是噎著了啊,安安你怎么吃個饅頭都這么性急呢?”
“你等等!”安安伸手止住伊瞳,嘴角還淌著一絲漏出的水痕。
卡在喉間的饅頭總算下肚,安安沖著伊瞳咬牙道:“還不是你一路拉著我跑,害得我都沒機會好好嚼嚼!”
“哎呀我這不是怕想快點嘛…”
“那好歹也讓人家把飯好好吃完嘛!”
“邊走邊吃不耽擱嘛?!?/p>
……
兩人斗嘴之際忽然傳來一道輕微的笑聲,很細卻很明顯,轉眼看去竟是一向看起來穩(wěn)重淡定的淑馨。她指著安安的腳笑著道:“安安今天莫不是睡昏了頭,怎么只穿了一只鞋就出來了。”
這時安安才猛然想起自己鞋落半路沒來得及撿,拍了拍頭懊惱道:“哎呀,剛剛伊瞳實在是太快了,我那只鞋掉半路沒來得及撿,不知道會不會被別人拾走?!?/p>
“啊,我嗎?”伊瞳茫然地指了指自己,又一臉無辜地看向淑馨:“我,我沒聽她說啊。”
“想必是安安嘴里還塞著個饅頭,你又太過心急未能注意才這樣?!笔畿拜笭?。
“不行!我得回去找找。”
安安轉身要走,伊瞳卻一把拉住,看了看她那只走得泛紅的腳丫,上面還沾著些腌臜,不好意思地說道:“你這么走也不方便,這事怪我,我去尋,你先在這歇歇吧?!?/p>
說完立刻走了出去,不給安安任何拒絕的機會。
淑馨坐在床頭,招了招手勸道:“行了安安,讓她去吧,伊瞳雖有時處事大意,心腸卻不壞,便依了她,莫要計較?!?/p>
安安點點頭,也沒有客氣,一屁股坐到了淑馨身旁點頭道:“我怎么可能計較這些,只是怎么今天她突然這么興奮?”
“今晚便是慶功宴,她可要豪飲三百杯,昨晚就給她高興得睡不著了?!笔畿罢{侃道。
“噢噢那伊瞳還真是容易滿足呢,”安安理解地點了點頭,隨后又突然有些奇怪地看向淑馨:“等等,你怎么知道她昨晚睡不著?”
“呃…”
“淑馨你又臉紅了?!?/p>
“………”
一息過后,淑馨干咳了兩聲,故作淡定敵回答道:“我猜的。”
“好吧,不過話說回來,淑馨你給的吊墜還真的挺有用,這是我這幾天以來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天了!”
安安狠狠地伸了個懶腰,要將早起的所有困意統(tǒng)統(tǒng)都發(fā)泄出去。
“放心吧,再過幾日將軍就會帶你徹底根除這病,那時就可以天天睡好覺了?!?/p>
“誒?為什么是千韓,不應該是你嗎?”安安不解。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淑馨學著伊瞳的語氣俏皮地說道,讓安安不禁感嘆她倆能玩在一起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回來了!”
帳簾再次掀開,伊瞳拿著那只鞋子走到安安身旁,遞給了她:“快看看是不是你的。”
“我覺得,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做到我這樣……”
安安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一邊將自己腳丫子擦拭干凈,穿上了那只鞋。
“童星!”
伊瞳喊道,握拳伸出手,籠中的鳥兒一番振翅沖出木籠,停在了伊瞳手腕歪頭歪腦地看著幾人,黑寶石般的小眼睛撲閃,可愛得讓人心都要化了。
伊瞳見狀,翹著小指梳理起童星頭上的一小撮毛發(fā):“今天我們帶這小家伙去山里撒撒歡,這幾天可把它憋壞了?!?/p>
淑馨笑著插話:“可別玩過了頭,忘了回來。”
“淑馨你不去嗎?”安安聞言立刻問道。
“我今日還要調藥,你和伊瞳去吧?!闭f完淑馨起身從床底拿出一個木箱,打開里面盡是各種裝在布袋已經(jīng)制好的藥材,甚至還詳細地分了類,每一只布袋上都貼著屬于它的名字,可謂是心細如發(fā)。
安安正好奇著淑馨要調的什么藥,人卻先一步被拉了起來。
“哎呀快走啦安安,我已經(jīng)等不及了,淑馨你慢慢調藥,我們先走咯!”
“好!可別忘了回來,到時候將軍又要說你貪玩了!”
“你才是,可別等我們回來調藥調成了個大花貓!”
伊瞳轉頭沖著帳篷做了個鬼臉,也不管后面淑馨說了什么,只當沒聽見,拉著安安向不遠處的山丘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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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未融,雪覆林梢。
兩人漫步于山林間,素雪覆于青松翠柏之梢,晶瑩剔透,薄霧繚繞于林間,增添了幾分神秘。
一聲清脆的鳥鳴穿林而過,伊瞳肩上的童星再也按耐不住,飛上樹梢高聲啼叫,震得幾片雪花灑落,卻無一鳥回應。
“哈哈,童星喊這么大聲,都給人家嚇跑了?!币镣唤{侃道,童星似乎也聽懂了此話,將可愛的小腦袋瓜深深埋進翅膀里不再發(fā)聲。
“盡管去玩吧,只是別玩過頭了,我們就在這附近逛逛。”
聽到此話后童星立刻展翅飛去,在這林間肆意飛舞,像是回到了家。
“真羨慕這些雀兒,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p>
安安嘆了口氣,看著這陌生的山林有些失落:“是啊,曾經(jīng),我也是這樣…”
這樣無憂無慮,這樣沒心沒肺,連爹爹想做什么都看不出來…
伊瞳瞬間聽出安安話中有話,一把摟住對方笑著問道:“怎么,想爹爹了?”
安安默默點頭,沒有否認。
她已經(jīng)接受了爹爹的死亡,雖說一想到自己雙親已逝,世上只剩下自己,心底總會涌起一股如海的悲傷,卻不似之前那般洶涌,那般悲痛欲絕。
兩人沉默片刻后,伊瞳忽然自顧自地一笑,搞得安安不明所以。
“你知道,我小的時候有多淘嗎?”她找了個干凈地坐下,背靠青松,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
“嗯?”
“我以前呀一直住在那大院子里,院子里什么都有,可以說是我要什么有什么,但我很討厭呆在里面?!?/p>
“住這么大房子還不滿足嗎?”安安皺眉,坐到了伊瞳身旁。
“再大的房子也有邊界,我那時向往的可是外面的世界?!?/p>
“可他們就不讓我出去,于是我每日都在和他們斗智斗勇,逃宴,翻墻什么事我都干過。后來有一次,他們索性守在了我房門,眼看沒轍,我只好裝病。”
“然后呢?”安安又被伊瞳的故事吸引住,立刻問道。
“然后那一次呀可是把我父親母親都驚動了,親自來我屋里找我呢!”
“演的這么真,你怎么做到的?”
“我說我身懷六甲?!?/p>
“............”
“所以你爹爹其實是來揍你的對吧......”
伊瞳默默點頭,依舊對兒時的那頓毒打感到發(fā)怵。
要知道作為一個貴族子女,對外的名聲可是比命都重要。她這么大肆宣傳自己,當時把她全家人都氣的不輕,最后還真的請來郎中為她診脈,得知是假后她爹爹當即就遣走了在場所有人,對她一頓毒打。
也是自那之后,雙方都做了讓步,伊瞳都父親寧可讓她在府上習武,也不愿她到處去惹禍。
原本就在憋笑的安安在看到伊瞳那副嘴角微搐的表情后終究沒能忍住,開始捂著嘴笑了起來。
伊瞳一臉無語地看著安安,可最后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笑得很沉,似乎都不想對方聽見,可到后來不知是誰先笑出了聲,笑聲越來越大,連童星都被吸引到從遠處飛回來站在樹梢歪頭看著兩人。
笑得實在沒力后,安安才開口安慰道:“沒事的,你現(xiàn)在不已經(jīng)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嗎?”
“想要的?我可沒說這是我想要的?!币镣χ卮?。
“???”安安一愣。
“這里沒有絲織大床,沒有山珍海味,沒有隨叫隨到的仆人,甚至稍不注意自己還有可能變成一只荒野孤魂,這種生活誰喜歡?”
“所以......你后悔了嗎?”
伊瞳搖了搖頭,看向樹梢的童星笑著回答:“可我有淑馨呀,有千韓,有你,有這么多兄弟姐妹,我開心還來不及呢?!?/p>
“那時我才意識到,這天底下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而是現(xiàn)在能把握的,故人逝去,紅顏已老,這是天地的法則,我們可以記得他們,但不能被他們困住。”
“因為,還有人在前面等著我們?!?/p>
“千韓……”
安安默默品味著此話,卻不覺將心之所想說了出來,聲音很小,卻依舊被伊瞳抓到。
伊瞳頓時嬉皮笑臉地指著安安笑道:“誒,露餡了吧,我就知道你小子對千韓不一樣。”
回過神來的安安頓時臉色緋紅,惱得想要揍她:“你說這么多話就是為了試探我!”
“哎哎饒命!”伊瞳抱住腦袋,見對方并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后又主動貼了上去笑嘻嘻地說道:“我可沒有試探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漏餡了,快上吧,你跟千韓到底有什么,我還從來沒聽過你跟千韓的事呢!”
“只是朋友啦!朋友!”安安氣鼓鼓地揮揮拳頭,像只炸毛的花貓。
“好好好,我知道了,不過話說回來,你到底怎么碰見將軍的啊,我聽她說,是你撿的她,這么邪乎嗎?”伊瞳一臉八卦。
“我……”
安安正要回答,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開口,腦海里只剩下一道血跡斑斑的背影,連面孔都看不清。
“怎么了?”伊瞳察覺到安安臉上的異樣,追問道。
“我…我好像…記不太清了…”
安安蹲下身子捂住頭,努力地回憶著過去的一幕幕,可那些記憶卻如同土樓崩塌般碎裂,只余下片片空白。
“怎么回事…為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明明只是兩個月前的記憶,現(xiàn)在她卻快要忘得徹底干凈,再回首,那種針扎的刺痛再次襲上心頭,連綿不絕,疼痛難忍。
“我…我…好疼…”
“安安?安安!”
伊瞳慌張地搖了搖安安,又學著淑馨的樣子用力掐住她的合谷穴,幾番操作下來,可算是將她從這種低迷的狀態(tài)拉了回來。
“安安你還是別去想以前的事了,還是等你的病好了再告訴我吧?!币镣姲舶采n白的臉色終于恢復了些許紅潤,生怕她又去亂想,便立刻囑咐道。
安安失神地點了點頭,依舊有些心悸。
再這樣下去,她會不會連千韓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