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陰沉毫無征兆地下起了小雨， 星星點點的人家，點綴在黑暗里，雨線細(xì)密，落到地上，化成灘灘污水，雨幕朦朧燈光點點看不真切，細(xì)細(xì)的雜音，縈繞耳畔，這陰森壓抑的一切都在昭示著這個不眠夜。

傾言沒有在府上，他失魂落魄走在空蕩蕩的街上，任性得沒有打傘，也沒有戴帷帽，任憑細(xì)雨打在身上，細(xì)細(xì)密密的雨絲，打在臉上絲絲涼意，打在臉上，也打在心上，濕透了滿心的痛傷，傾言揚著臉，任憑細(xì)雨擊打，滿臉疲憊消沉，他甚至私心得想讓老天爺把這場雨下大一些。

再大一些。

大到能把他的身體擊垮，神魂沖碎，痛得徹底一了百了，可偏偏細(xì)雨綿柔，滲入骨髓，痛不欲生，無可奈何，傾言狼狽自己無奈地笑了，淋濕的頭發(fā)粘在臉上，衣裳已經(jīng)濕透，衣擺袖口滴滴答答全是水，鞋子拖著水，粘滿了泥，無一不昭示著此時這個人此時的狼狽不堪。

傾言算著時間，風(fēng)懷大概已經(jīng)死了，他笑著分不喜悲哀怒，不算清朗的笑聲，混著周圍的雜音，回蕩在漆黑的天地間，雨水沖進(jìn)了嘴里，沖刷著睜不開眼睛，雨水順著臉部輪廓，肆意的流淌，傾言今夜尤為放肆，顧不得這許多。

在空蕩蕩的長街上晃蕩了許久，笑著，笑著，就笑出了哭腔，像是永夜中，求生者的哀嚎，呼吸都疲憊，步伐疲累沉重，腳都不抬，一步一步拖在水中，突然，腳下絆了個石頭，一個踉蹌差點栽地上，一只手撐住了地，手掌在地上摩擦了一下。

痛。

很痛。

非常痛。

哪里痛？

手痛。

頭痛。

身體痛。

心痛。

傾言從地上撐起來，繼續(xù)往前走，漫無目的，滿目空洞，視線模糊，腦袋嗡嗡響， 一輛奔馳的馬車，與他擦肩而過，濺起的泥水，濺了他一身，傾言恍若未覺。

傾言直視前方，眼神空洞，他恍惚，看到雨幕中當(dāng)年那個少年，高舉著手中的毒物，笑得張揚肆意，攬著傾言的肩膀，高喊著心中志向：“你看！我養(yǎng)出的新蠱蟲，這回絕對不會輸給你，以后你做那箭中神！我要做第一個能毒死你的蠱王！”

傾言同樣笑著，拍開肩上搭著的手，少年音尤為清朗肆意：“你可拉倒，你是就見不得我好是嗎？咱倆誰先毒死誰還未可知吶！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先殺了你？”

直到分別時，少年說：“再見之日，你我再比試一番！愿此別今后與君同到同途，望君珍重。”

只記當(dāng)年，折柳相贈，遠(yuǎn)去少年人，心緒萬千只道一聲：“好！珍重?！?/p>

遙遙遠(yuǎn)去的背影，是一場永遠(yuǎn)的告別。

昔年的張揚肆意，歲月悠長，終成烙印，刻骨銘心，愈合了，也始終會留下傷疤，抹不去。

誰曾想當(dāng)初的少年意氣，竟在許多年后一語成讖，傾言。笑著，笑著，就哽咽了，逐漸泣不成聲：“你又輸了……哈哈哈！你就不能贏我一回嗎？哈哈哈！咳咳咳！”雨下大了傾言嗆了口水。

傾言向前挪了一步，痛！腿痛！

這回真向前方實實在在地栽去，傾言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難以抗力，就在這時，突然，傾言穩(wěn)住了身形——胳膊被扯住了，穩(wěn)住了身形，頭頂上方罩了一把傘，隨著看去，是沈斂，這人拉住了他的胳膊，很緊。

沈斂剛才看他栽倒向前，心臟都驟停了一下，一個箭步?jīng)_上來才把人拉住，一臉擔(dān)心著急，有一連串的問題，想要問出口：“你在這兒干嘛？！淋雨好……”“玩兒嗎”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看到傾言通紅的眼睛，這人哭了。

雨水混著淚水，分不清是水還是淚，只是看著他那雙眼睛，沈斂第一直覺就是他哭了，突然，心臟像是被揪了一下，鈍痛，呼吸一窒，二話不說就把傾言攬進(jìn)了懷里，拋棄了雨傘，撫著他的背。

人家燈火，偶爾熄滅一盞又一盞，街頭黑暗中的二人，狼狽相擁在一起，漸大的雨，把沈斂淋得水濕，沈斂莫名得心痛，他默不作聲，默默地把傾言抱在懷里，一只手掌扣著他上后腦，嘩嘩啦啦的雜聲，在耳畔縈繞不絕，大雨點打在身上有些疼，雜音雖重，但耳輕輕的嗚咽聲，格外的清晰。

沈斂抱著他胸膛起伏，臉上的水順流而下，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到傾言這樣，不由自主的心中一顫，不知道該安慰些什么，心中復(fù)雜，只好默默無言將人抱在懷里，聽著他輕輕的嗚咽聲，這一聲聲像砸在沈斂的心上，痛得厲害。

過了一會兒，傾言收住了情緒，從沈斂懷中離開，站穩(wěn)與他面對面，長舒了一口氣，呼吸還顫顫，看到地上躺著的傘和眼前淋成水人的沈斂，剛剛恢復(fù)清明的眸子晦暗，為自己的失禮道歉：“抱歉?！?/p>

傾言離開得突然，沈斂懷中一空，一瞬間還保持著抱著他的動作，聽傾言這語氣又是不遠(yuǎn)不近的，不見一點兒剛才的乖順，沈斂收住了懷，搖頭嘆了口氣，又重新?lián)炱饌悖槃葑е鴥A言一只手，把人帶到了某一個屋檐下，小聲嘀咕了一句：“真薄情?！?/p>

傾言由于過激的情緒，現(xiàn)在腦袋瓜子還是嗡嗡的，他說的聲音太小，周圍的雜聲太重，傾言沒聽清，疑惑道：“嗯？什么？”

沈斂一下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想什么，有些慌亂，含糊其詞道：“奧！沒什么……！”

傾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看出什么，傾言放棄了，問他：“沈公子，你怎么在這？”

沈斂回答：“天色太晚，先前我見王府里抬進(jìn)了一口棺材，我在找你，但你不在，我問過謝公子，他也不知，下起了雨，就出來找你了?！?/p>

傾言看了他一眼，現(xiàn)在愁云慘淡，實在笑不出，說：“謝謝，剛才，抱歉?！?/p>

沈斂語塞，心里的落差感實在太強，又不能忽視，分不清是什么情緒道：“無妨。”

斟酌了一下又道：“言公子，咱打個商量唄？”

傾言撥了撥針在疑惑：“什么？”

沈斂側(cè)頭看了他一眼，斟酌著字句說：“其實，也可以，就……就是不用這么分明?！?/p>

傾言同樣看他問：“比如？”

沈斂看他這架勢是同意了，雖是問句但篤定：“比如，嗯……從一個名字開始？”

傾言終于鬧明白他這是打的什么算盤，但實在沒有力氣，再多說一些什么冠冕堂皇推辭的話，直接問他：“比如，你想叫我什么？”

沈斂沒有答話。

傾言又問：“或者，你想讓我叫你什么？”

沈斂回答：“叫什么都成，直接叫名字也成?！?/p>

傾言看著他，說：“好，那我也一樣，叫什么都行?！?/p>

沈斂見他答應(yīng)，玩味道：“言二，也行？”

傾言答得認(rèn)真：“行?！?/p>

二人站在屋檐下不知多久，雨漸漸小了，傾言打了一個噴嚏，沈斂下意識的想要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給他，摸到身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服也濕的透透的，跟他說：“走吧，這兒冷?！?/p>

“往哪兒走？”

“回家?！?/p>

沈斂又撐起了傘，邁入了雨中，傾言也躲到了他的傘下，二人并肩，融入深沉的夜色中，身影在雨中逐漸朦朧，漸行漸遠(yuǎn)去尋找他們的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