韌魂攜著附在踏月的月夕邁進云觀殿書房。
入眼一片狼藉,地上三三兩兩散落著不少公文冊子,上面還被灑落的墨汁沾染上了一些污漬。
韌魂劍靈…………
附身在踏月的月夕眉心微皺,閃過一絲疑惑。
四下抬眸望去,應淵面色冰冷地靜坐在平日里批改公文的桌案后,一言不發(fā)。
韌魂有心想要嘲笑幾句。
一向輕易不肯行差踏錯,風光霽月的應淵帝君也會有書房狼藉的一面。
但看著他冰冷的臉色,抿了抿嘴,終是什么也沒說。
只撇著嘴哼了一聲。
韌魂劍靈“哎,那小子……”
月夕“不準不敬他,他定是遇到了什么煩心事?!?/p>
看著應淵有些瘦削的面龐,眉眼間滿是疲憊,月夕眼眶微熱,心也跟著揪起,止不住地心疼。
他是九重天上人人敬仰的東極青璃應淵帝君,風光霽月,仙姿綽約,何曾見過他如今這般狼狽模樣!
五百年不見了,原來他真的過得并不好!
月夕透過踏月,怔怔望著那一抹疲憊的白色身影不言不語。
感受到手里踏月中月夕的哀傷,韌魂嘆了口氣。
韌魂劍靈“唉,……”
想要說點什么打破這詭異的靜謐,卻猛地回頭對上應淵眸色深沉的雙眼。
韌魂不由自主地咽了咽了口水。
韌魂劍靈“那個……”
感受到來自應淵周身冰冷的氣壓。饒是韌魂也有些招架不住,原先想好的諸多說辭愣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最后心一橫,干脆將踏月扔在應淵身前的桌案上。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我不管了的架勢。
韌魂劍靈“諾,這是月夕的踏月,需要你用帝君仙力蘊養(yǎng),今天我就將它交給你了?!?/p>
頭一耿,便準備走人。
看到扔過來的踏月,應淵瞳孔微顫,有一瞬間的怔愣。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失神,轉(zhuǎn)而原本陰沉的臉色更加冰冷了幾分。袖子下的指尖蜷緊。
出口的話更是極度冰寒。
東極青璃應淵帝君“拿走,我說過,有關(guān)她的一切我都不想聽到,看到。”
手指骨指節(jié)泛白,表面不動聲色,實則內(nèi)心早已翻江倒海。
應淵將頭撇過,逼著自己不去看踏月一眼。不去想有關(guān)月夕的一切。
但天知道,自從知道有可能是月夕救的自己。他用了很大的決心才壓抑下的思念陡然瘋長,月夕的一切更是無時無刻地不斷閃現(xiàn)在腦海,如何都揮之不去。
他恨自己即便橫著三位帝君的死,仍是沒有辦法忘掉她。
更恨自己有可能害死了月夕。如果可以,他寧愿死的那個人是他自己!…………
韌魂見應淵心口不一的嘴硬樣子,一時也來了氣。
嘴硬是吧,那好啊,那就再來點猛料,他倒要看看應淵究竟還能嘴硬到何時。
韌魂劍靈“嘿,我告訴你,月夕的本體是上古時期的九轉(zhuǎn)玲瓏心,你的命就是月夕用了整顆心臟救回來的。你以為就那四葉菡萏小小的一滴心頭血就能將你那霸道的邪毒解去?即使沒有那顏淡,你身上的邪毒也早就解了,醒過來只是一時半刻的事情,與那顏淡本就沒有太大關(guān)系……”
彭……
應淵身前的桌案瞬間被碾成粉末,他雙目赤紅,死死盯著韌魂。
但豁出去的韌魂此刻也與應淵杠上了,今日他非要把真相說清楚不可。
韌魂劍靈“如果不是擁有整顆那堪比活死人肉白骨的九轉(zhuǎn)玲瓏心治療,你能剛清醒過來便靈力充沛,仙力綿長?哪里有你這樣,分明才在鬼門關(guān)轉(zhuǎn)了一圈的人,才解了毒卻不見一絲大病過后的虛弱之像?你自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整個衍虛天宮的人,包括顏淡都看得出來你對月夕的情,只有你還在自欺欺人!”。
猜測是一回事,真正被人戳破說出來,又是一回事。他連最后的一絲僥幸都沒有了…………
死了……
他的月夕真的死了…………
因為救他,將整顆心臟都給了他……
窗外,暮色蒼茫,天地間忽地狂風大作,暴雨來得毫無征兆,嘩嘩的雨聲一次次擊打在人的心臟上。
應淵胸膛如老舊的風箱瘋狂起伏著…………
霎時,一種心痛到瀕死的哀傷擊穿他的心臟,如一把鋒利的刀子,割開他的五臟六腑,鮮血淋漓。
應淵臉色蒼白無血,喉頭一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月夕“應淵……”
月夕“不要說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p>
月夕淚流滿面,不停地搖頭,請求韌魂不要再傷害應淵了。
她心痛到無法呼吸,恨不得上前緊緊擁住他,告訴他,她就在這,她活過來了。她還活著……
可如今只剩一縷殘魂的她只能依靠與韌魂劍靈的靈魂感應交流一二,她根本無法現(xiàn)身與應淵相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應淵崩潰吐血。
韌魂張了張嘴,終是沒再說什么。他也沒想到,月夕的死竟會對應淵打擊如此之大。
韌魂劍靈“應淵,你明明就是深愛著月夕……
韌魂劍靈“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以我的觀察,月夕她不會是什么妖女。”
頓住,看了月夕和應淵一眼,搖著頭,不忍心再隱瞞應淵。
韌魂劍靈“月夕本體已失,只能是魂飛魄散的下場,所幸我在她消散前留了一絲元神,將之封印在她的本命法器踏月中。且她似乎血脈特殊。如今五百年過去,憑著踏月的仙靈之氣蘊養(yǎng)出了一縷殘魂,需要你用帝君的仙力繼續(xù)蘊養(yǎng),才能助她凝聚魂靈之體。言盡于此,我將踏月放在你這,月夕往后是生是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間?!?/p>
應淵心臟驟縮,猛地抬頭,嘴唇抖動著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東極青璃應淵帝君“你是說…………”
韌魂劍靈“是的,月夕還活著,但也僅剩一縷殘魂了,你再不好好用帝君仙力蘊養(yǎng),她就真的活不了了。
韌魂實在于心不忍,終是沒忍住開口替他說完了他要問的話。
說完嗖地一聲,潛入了應淵體內(nèi),不再管眼前的兩人。
應淵顫抖著手摸上桌案上韌魂扔下的踏月。
東極青璃應淵帝君“月夕……”
隱在踏月里的月夕,緊緊咬著虛無的嘴唇,任憑淚水決堤。
月夕“傻應淵,即便確認我是魔族,認為我殺了三位帝君,在聽到我出事,還是無法狠下心不管我。這樣的你,叫我如何不愛你………其實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就沒有真正的恨過我吧,你在折磨的一直是你自己啊……表面不允許提及我,卻一直不肯放過你自己。為什么不恨我,為什么要整整折磨了自己五百年!你這個傻瓜,為什么永遠都不為自己考慮半分!”
月夕無聲地哽咽。
當應淵顫抖著手觸碰到踏月時,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瘋狂吃力地操控著踏月纏上他的手婉,跳上他的肩頭,輕輕用柔軟的發(fā)帶親昵地蹭上他的臉。
感受到發(fā)帶輕柔的觸碰,應淵一直死死壓抑著的思念頓時失控,眼眸一酸,掉下淚來。
東極青璃應淵帝君“月夕,月夕……應淵這一生欠你太多了?!?/p>
東極青璃應淵帝君“只是三位帝君和北溟仙君是我的同袍,叫我如何能將生死大仇放下!……”
應淵閉上眼眸,無力嘆息。
東極青璃應淵帝君“罷了,就讓我先助你凝聚魂靈,予以一絲生機,再替你去上那天邢臺贖罪。同袍戰(zhàn)死,我應淵本也不該活在這世上,既是你救的我,就讓我來替你承擔一切吧……”
應淵清楚地知道,他們之間隔著生死之仇。
在同袍的生死大仇面前,他過不了自己那關(guān),無法面對月夕。
但他的心又瘋狂地思念著月夕。
在愛與不愛,在生死仇恨與無盡相思之間,他苦苦壓抑了五百年,也痛苦折磨了五百年。
如今,在面對月夕的生死面前,他發(fā)現(xiàn),原來那些他一直苦苦執(zhí)著的所謂的生死大仇,居然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他如何能眼睜睜看著月夕去死,哪怕僅僅只是聽到月夕可能死去,他都心痛到無法承受。
也罷,就這樣吧。
應淵有些蒼涼的眼眸中帶著幾分悲苦。
情由心生,萬般不由人!
哪怕為此萬劫不復,他亦甘之如飴!
既然說服不了自己放下同袍的仇恨,也阻止不了自己愛月夕的心。那便成全自己的心去救回月夕,然后再替她上那天邢臺贖罪。即便是一命抵一命,他也甘之如飴地認了。
月夕懂得應淵的左右為難,也明白他深沉的愛。
可她多想告訴他,他沒有愛錯人,不會讓他賭輸,她沒有殺過任何一人。
那是他在乎的人,月夕又如何會去傷害,讓他為難。
可是如今的她無法開口告訴他,只能靜靜待在他身邊,直到自己化形為人。
月夕輕柔地纏上他,止不住心疼地緊了幾分告訴他,她在。
感受到踏月的親昵,應淵再也堅持不住,連最后的一絲掙扎也轟然崩塌,亦愛戀地將那白色的發(fā)帶輕輕地在臉上蹭了蹭。
眼眸無限繾綣,指尖止不住地緩緩收緊,似是要將等待了五百年的相思訴盡。
夜,無聲無息的來臨,先前的暴雨來得毫無征兆,走得也悄無聲息。
依舊清冷的夜晚,散去了濃厚的烏云,重新掛上皎潔的月光。一絲柔和的光暈滲透進云觀殿的寢室,照在古色古香的床榻上。
映照出應淵白皙滿足的睡臉,手腕上形影不離地纏繞著一條白色的發(fā)帶。
五百年了,他終于可以睡一個安心的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