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跳計
1、
繪禮從鐵床上直挺挺地坐起來時,藤咲退了兩步,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藤咲清醒過來的時候,繪禮正用冰涼的手指揉著他的臉,無影燈晃得他睜不開眼。
”…我死了嗎?”他盡可能平靜地問道。
“很顯然,沒有。”
“…那你死了嗎?”
繪禮蹲在他面前,歪著頭一臉迷惑的樣子。藤咲比她更迷惑,因為此時一具檢驗科的尸體正一絲不掛地蹲在他面前與他進(jìn)行流暢的問答。
繪禮胸前的Y字創(chuàng)口已不再往外滲血。藤咲突然伸出手覆在她胸前,灰青色的皮膚并未傳遞給他任何體溫。
“??!”繪禮愣了一下,旋即驚叫一聲,起身后退幾步,兩臂護(hù)在胸前,“你變態(tài)??!”
藤咲撐著地板站起來,拍了拍白大褂后的灰,把擋視線的長發(fā)別在了耳后。
“現(xiàn)在咱倆到底誰更像變態(tài)一點?”他也不看繪禮,緩緩走到墻角的柜邊。繪禮一低頭,這才意識到自己正光著身子在房間里亂跑,頓感臉上發(fā)燒頭頂冒氣,登登三步并作兩步鉆到了窗簾后。藤咲在柜子里翻找半天,扭頭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他環(huán)視一圈,終于發(fā)現(xiàn)了用窗簾把自己裹成粽子的繪禮,他輕笑一聲,遞過一件自己的襯衣。
“繪禮小姐。有件很嚴(yán)肅的事我覺得有必要向你說明?!碧賳D倚著鐵床的一角,看繪禮一顆一顆系著扣子。
“你沒有心跳。”
繪禮窘迫地抬起頭,“我沒有心跳怎么還會有心情?”
藤咲推了下眼鏡,伸出左手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心情是大腦皮層產(chǎn)生的?!?/p>
“總之,你死了?!碧賳D從身后扯了個小凳子招呼繪禮坐下。
“請問你是怎樣從無生命體證狀態(tài)到現(xiàn)在這樣,”他頓了一下,“活潑的?”繪禮撓撓頭。“就是感覺睡過頭上班快遲到了,然后就驚醒了?!?/p>
很好,沒有任何研究價值。
“那你還記得自己死時的細(xì)節(jié)嗎?兇手的樣貌、行兇的具體時間之類的?”
繪禮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拔覜]印象,也不覺得自己死了?!?/p>
藤咲嘆了口氣,從手邊的一疊文件中抽出一張。
“繪禮,女,27歲,5月28日晚20時被目擊陳尸于濱江市北郊焚化場。腿部有大片淤青,后腦鈍器擊打致命傷,初步斷定系……”
“停。”
藤咲從紙頁后探出眼睛。繪禮低著頭,雙手緊攥著寬大的襯衣衣角。
“你怎么來的,最好是能趕快回去?!碧賳D把報告單又并回桌上的一疊文件里,在桌面上磕整齊,放在了桌面左上角。“不然會影響檢驗科同事們的工作,”
又移到了桌面右上角,
“也好早點找到兇手,還你一個公道,給你的家人,”
藤咲咬了咬下唇,又把文件移到了左上角。
“…一個交代?!?/p>
“我會盡力找到回去的方法的。在此之前,能給我找個住所嗎?繪禮仰起頭,臉上依然是甜甜的笑,仿佛一切未曾發(fā)生。
細(xì)密的雨點打在窗上,折射著偶爾掠過的紅藍(lán)光。雨水滲入泥灰地,放線菌的氣味飄進(jìn)來。
醫(yī)院的墻垣見證了太多生命的開始與終結(jié)。即使是子夜時分,大廳里依舊人來人往,燈火通明。繪禮躥上車后座,藤咲一腳油門,匯入了茫茫夜色。
繪禮深呼吸,把手輕輕壓在左胸前,過了一會又放下,長吁了一口氣,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
電梯叮地一聲停在7樓。
“藤醫(yī)生,你一個人住嗎?”站在玄關(guān),繪禮發(fā)問了。“難不成我半個人住?——你想干嘛?”藤咲正從鞋柜里拎出一雙帶卡通蝴蝶的黃色毛絨拖鞋的手頓了一下。繪禮吞了下口水。“沒,沒,就是想問我住您家會不會不太方便。”她盡量克利住自己不去看墻角的高跟鞋。藤咲把拖鞋擺在她面前?!鞍?,沒事,方便。”說著打開了客廳的燈。
暖黃的光一下驅(qū)散了雨水帶進(jìn)的濕氣,繪禮好奇地打量著四周??蜔舻臄[設(shè)簡約又溫馨,讓她感覺很舒服。沙發(fā)背后掛的幾副翠鳳蝶的標(biāo)本一下吸引了她。她慢慢走過去,與翅上的眼狀斑點相視。
“該說不愧是生命曾經(jīng)駐留的地方嗎?”繪禮的手撫上玻璃框。藤咲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縱使生命離去,依舊攝人心魄?!?/p>
繪禮一下子回頭笑起來,小跑到藤唉面前。“我們想一塊去了!”
藤咲也淡淡地笑著叮囑她:“別總趿拉著拖鞋走路,樓下會來找?!?/p>
洗完澡,藤咲扔給她一件珊瑚絨的睡裙。雖然感覺不到冷,但她還是乖乖套上了。繪禮倚在門邊,向走廊盡頭書房里的背影喊了一聲“藤醫(yī)生晚安”,對方也用不高不低恰能聽到的聲音回應(yīng)她:“晚安。叫我藤咲就好?!?/p>
繪禮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呆呆的望著墻上星空燈旋轉(zhuǎn)的投影。還是不可思議啊,她居然已經(jīng)死了。繪禮自嘲一樣輕笑著,把頭蒙進(jìn)被子里,淡淡的薰衣草香包圍著她入夢。
街燈都已熄了。后半夜?jié)駶櫟乃合懔耸焖说膲?。藤咲站在落地窗前,只有夾在指間煙的微光忽明忽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