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風抹了把臉，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老套筒調轉了個個兒。

他借著露出魚肚白的天空所漫射的熹微光線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槍膛，確定里面沒有沾上泥巴以后很是松了口氣。

他們這個排剛剛進入了平型關附近的西喬溝一線陣地，并且趕在天色大亮之前把該做的土工工程全給搞定了，除此之外還做了一部分掩蔽工作。

之前的暴雨和山洪很是讓一部分人遭了殃——槍膛進水進泥不說，有幾個小戰(zhàn)士的子彈還弄丟了。萬幸，現(xiàn)在的八路軍每個人手里的子彈都不是很多，這點損失大家伙勻一勻就算過去了，就是戰(zhàn)斗的時候可能得少開一槍兩槍。

但還是有不少人的槍膛和槍管被泥巴糊上了，需要在戰(zhàn)斗之前好好清理一番。眼下就是個不錯的時機——天色蒙蒙亮，修整構筑陣地的苦力活也差不多做了個囫圇，每個人都能安心地趴在自己那塊地方做做戰(zhàn)前準備，順便清理整備一下自己的武裝。雖說像是折騰槍機或者上油這種精細操作沒法干，但是清理泥巴這點事還是綽綽有余的。

他細細的檢查完自己的槍之后又點了點自己的子彈，六發(fā)子彈一發(fā)不多一發(fā)不少，三發(fā)復裝彈三發(fā)原裝彈。本來作為老戰(zhàn)士的他還有一發(fā)復裝彈，但是身為老兵要有老兵的樣子，因此那發(fā)珍貴的子彈被他做了表率，勻給了一位丟了子彈的小戰(zhàn)士。

“猛子？猛子？”他小聲的叫著：“還有水么？”

“噫，有的有的。”這個小戰(zhàn)士回應道，“老李頭你拿去喝吧?！?

李晨風伸出的右手一沉，一個圓鼓鼓軟乎乎的東西被遞到了他的手里。

他摸索著找到了羊皮袋子的塞口，拔了塞子就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

猛灌了兩口之后，他把塞子摸索著塞了回去，又把密封的羊皮袋子還給了那個小戰(zhàn)士：“要的要的，奶奶滴老子羊皮水袋袋給搞漏嘞，下回搞他個鬼子滴鐵壺整著用，給你耍耍?！?

“嘻嘻，俺聽說六八五團有個連長也叫猛子，俺可不能比他差。”

“你娃兒就跟在俺后頭，到時候聽得吹號你就跟著走，可不許走丟了哇?！?/p>

“明白咧。”

結束了簡短的對話，李晨風貓著腰又縮了回去。他清楚，之前的遭遇戰(zhàn)只是個開始，真正的大戰(zhàn)要等到天亮之后才會爆發(fā)。

這位老兵找上這個小伙子并不單純是為了借水喝，而是為了提醒這個入伍沒到三個月的新兵不要猛沖猛扎，跟在老兵身后才能學到真本領，順便保下小命。

只有活過第一次戰(zhàn)斗的新兵，才有成為老兵的資格……那是什么？

在清晨朦朦朧朧的灰白色晨光中，他感覺自己看到有個什么人型大小的東西東西在自己眼前的那塊地面上不停起伏，衣服的布料摩擦聲都能清楚地傳到自己耳朵里。

李晨風就著朦朧的微光定睛一看，原來是個人在練扎馬步的蹲起。

“嘿！掰鬧了！回去趴著！囊個不舒服也得趴著！”排長找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呵斥著這個人。不過這位不知道是聾了還是傻了，就像沒事人一樣接著練他的蹲起，絲毫沒有理會那位快要氣炸肺的排長。

附近的山頭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明亮的橙白色光芒。借著這點來自朝陽的亮光，包括排長在內的戰(zhàn)士們才看清楚面前這位是個什么形象：

他戴著一頂涂了各種色塊的德制M1918型頭盔，穿著身干凈整潔的M1907式野戰(zhàn)上衣，袖口滾邊裝飾上的紐扣在即使相對暗淡的天色下也顯得閃閃發(fā)光。背后背著一個相對此時中國軍隊來說“巨大無比”的背囊，腰間的皮帶上掛著兩個似乎是用來裝子彈的皮匣子，背后的背包下面則掛著一枚集束手榴彈。

他全身上下的裝具似乎都是由皮革、帆布和黃銅制成的，而且看上去似乎還是嶄新無比的新貨，在朝陽的照耀下閃閃發(fā)光。

乍一看上去這位頗像畫冊中一戰(zhàn)時期的德軍下士，但是令人費解的是他的手上拿著的既不是漢陽造的原型，而是一把有著插在槍身上面的彈匣，看起來就像是捷克式機槍迷你縮小版的沖鋒槍。

槍口有著一柄突出來的尖刺，似乎是用來發(fā)動白刃戰(zhàn)的時候能用上的東西。

這把槍金光閃閃，看上去并不像作戰(zhàn)用的武器，而是某種藝術品。

他就這樣端著這把槍，面無表情的在所有人面前以一個超出眾人想象的速度進行著蹲起的動作，似乎身上這些東西不存在一樣。

“乖乖……嘛時候都叫人摸到這來了？”排長頗為頭疼地想到。

天光更亮了一點，這時候大家已經(jīng)能勉強看清這位瘋狂蹲起者的臉，和他身上的更多細節(jié)了。

這位老兄的臉和周圍一圈八路一比簡直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高鼻梁深眼窩更是讓人能夠確定他絕對有著歐洲的血統(tǒng)。那又高又壯的身材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不屬于土鱉的部隊，而寬大的手掌和粗粗的指節(jié)則證明他干活絕對是一把好手——無論是種地還是殺人。

“晨風？”排長決定找人去周圍巡視一圈，免得鬼子跟這貨一樣摸上來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至于這位摸到陣地上還沒開火的歐洲“友軍”……他準備呼叫總部支援。

“在。”李晨風并不知道排長為啥叫自己。

“你去趟營部，就說咱這來了個大鼻子外國人，嗷嗷叫著要上戰(zhàn)場?！边B長面無表情地面授了機宜。

“哎。”李晨風抱著自己的老套筒就走，結果被排長一把抓住。

“還啥事？”

“你空口白牙，說滴誰信??？”排長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瞅瞅，你該咋說？”

“俺尋思尋思……得嘞，‘報告營長，俺排陣地上來了個高鼻子大眼睛的老外，嗷嗷叫著想上戰(zhàn)場，俺排長不讓，倆人打了一架?！瓦@么說唄？”

“去你的！”排長拍了這家伙的腦袋一下：“下回再編排老子，關你禁閉！”

“嘿嘿……”李晨風訕笑著跑進了濃密的草叢，不見蹤影了。

陣地上，那個高鼻梁老外還在不停的繼續(xù)作死：大家伙好好的趴在陣地里，他非要跑到壘起的土石堆子上頭瘋狂蹲起。這也就罷了，他還不知道從哪里扯出來一個怪模怪樣的長管子，趴在地上架好了立馬站起來，趴回地上架好又拎著站起來……這家伙簡直就是在暴露陣地！

但是大家伙有心把他拉過來，一合計以后發(fā)現(xiàn)自己沒法跟這位偷偷摸上陣地的怪人溝通，打手勢這位也看不懂……有兩個小戰(zhàn)士拉著他回到了鋪著草的隱蔽陣地里，結果一松手這位就又竄了出去，再拉就徹底拉不動了。

沒辦法，大家伙只好寄希望于總部能派個翻譯之類的過來，趕緊把他從陣地上扯下去，別暴露了陣地。要是因為這么一個家伙把伏擊戰(zhàn)打成了遭遇戰(zhàn)，林總是要殺人的！

但是這個世界上總是充滿了意外，當天色越來越亮，大家的心里越來越?jīng)龅臅r候，這位突然跑進了陣地里，找了個草叢趴了下來。

排長趕緊派人去偽裝被這家伙弄亂的地面，一頓雞飛狗跳之后陣地又恢復了平靜。

正當大家松了口氣的時候，一只手從那叢草里伸了出來：“Watch out! Enemy tank spotted!”

遠處，日軍的卡車隊正在緩緩前進，汽車打油屁冒出的黑煙隔著老遠都能看個一清二楚。

隨后這位就開始在草叢里不停伸手：“Da ist ein Panzer! Machinegewehr, eindeutlich feindlich! Sturmsoldat, hinter diese Mauer! Feindlicher Sperr gesichtet! Da sind feindliche Sturmsoldaten!”

聽著這欠揍的語氣，所有人都想斃了這個不停說著“洋人大笑”戲匣子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