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濟,小名三齊,運齊,心齊,人齊。
我家在省城旁邊的一個小鎮(zhèn)上,爸爸媽媽每日送我上幼兒園后奔赴自己的崗位,漸漸的,我床上的娃娃快堆不下了,三歲的我拒絕爸爸媽媽的溺愛,義正言辭告訴他們:“掙錢不易,節(jié)約是美德?!?/p>
爸爸媽媽樂不可支,等我一覺睡醒,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很大很大的床上,被窩暖烘烘的,我以為自己還在身為騎士、為拯救公主沖鋒陷陣的夢里,腳踩在毛絨絨的地毯上一點也不覺得涼。
我腦袋懵懵順著樓梯下樓,瞧著那碩大的頂燈,絢彩多麗,是我的夢中情燈。沒注意腳下,光著的腳丫踩著才打掃過的地板,我輕輕松松一頓一頓滑下樓梯,屁股的疼痛提醒著我,這不是做夢。
爸爸媽媽正在吃飯,聽到動靜急忙從餐廳跑過來,媽媽擔憂地抱起我:“三齊,疼不疼?”
我摸摸媽媽紅紅的眼睛:“媽媽,我不是在做夢吧?!?/p>
媽媽聞言笑了起來,替我揉著摔疼的屁股:“沒有做夢,昨天聽到三齊說‘掙錢不易’,媽媽爸爸就決定了,什么‘節(jié)約’,我們掙錢就是為了三齊有個幸??鞓返耐?,媽媽的寶貝三齊才不能小小年紀,因為爸爸媽媽的緣故過得摳摳搜搜呢?!?/p>
爸爸從媽媽懷里抱走我:“三齊,你的房間大不大?”
“大!”我聽懂了,以后這就是我的家,我開心的探出身子親了親媽媽,“媽媽爸爸真厲害?!?/p>
爸爸酸酸的:“爸爸的親親呢?”
“嗯嘛。”
“以后爸爸給三齊買娃娃,三齊不會嫌棄床放不下了吧?!?/p>
我抱著爸爸猛親:“嗯嗯,三齊要好多好多的娃娃?!?/p>
三歲的時候,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這棟大房子,很大很大的房子,前后還有兩個花園,超級大,我可以隨意在那里玩泥巴,再也不用擔心有小朋友與我搶辛辛苦苦洗干凈的泥巴。
四歲的時候,爸爸送給我一套完整的建筑工具,我開心壞了,高燒四十度還頂著大太陽偷溜出門玩泥巴,身體好了后被我媽拿著雞毛撣子追了三里地。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家住的地方好大好大,跑了這么遠都沒見到一棟房子。
五歲的時候,暑假我正在準備升小學,爸爸非要帶著我去海邊,我不喜歡,只想待在后院繼續(xù)我的泥巴工程。經(jīng)過我的不懈努力,我用泥巴做出的一套房子,里面住滿了山里來的小動物。
我爸騙我說海邊的沙子很多,我可以暢快的堆房子,我媽不喜歡我整天和泥巴打交道,全身弄得臟兮兮的,不像趙家阿姨的女兒,香香軟,于是和我爸串謀,騙我去了海邊。
海邊的沙子一點都不好玩,沒有獨屬于泥巴的香味不說,只能用水來黏合,干了之后特別容易倒塌,海風裹挾著魚腥味,刺激得我不斷打噴嚏,大大降低了我的體驗感,一路上我都不開心。
也是這個時候,我的弟弟孕育在了媽媽的肚肚里。
六歲的時候,我滿心歡喜等待弟弟的出生,媽媽感冒了,我和弟弟的生日差了兩天,他在前,我在后。那個時候還沒理清楚,和同學炫耀我媽媽生了龍鳳胎,我是姐姐,有個弟弟。
九歲的時候,我第一次打了弟弟,媽媽抱著哭得厲害的我輕聲詢問:“三齊不哭,告訴媽媽怎么了?”
我抽噎著指著一旁大哭的弟弟:“江日卯把我新建的木屋模型摔壞了,我讓他別碰別碰,他非要去拿55555”
弟弟大名江昂,小名江日卯。
媽媽讓保姆阿姨抱走弟弟,抱著我去浴室,脫掉我身上的臟衣服,細細替我洗干凈身上的泥巴和木屑,洗到小腿時我躲開媽媽的手:“媽媽,疼?!?/p>
溫水沖干凈我身上的臟污,小腿長長的傷口暴露出來,流水的刺激讓傷口重新流血。
醫(yī)生姐姐有事請假了,媽媽急忙叫來司機叔叔送我去醫(yī)院,路上我哭累了縮在媽媽懷里:“媽媽,不要打江日卯,他還小。”
畢竟江日卯兩歲時咬了我手指一口,爸爸當時咬回去差點被奶奶打斷腿。
其實江日卯是好意,可能動畫片里面的小小男子漢影響了他,他覺得男孩子就得幫助、保護女孩子,所以在我估量錯重量、抱不動四十斤巨型模型的那一刻,江日卯屁顛屁顛跑過來,我還沒來得及阻攔,他一把抱起模型。
顯而易見,他抱不動,但我扶著模型的重心被干擾,模型朝著江日卯倒下,我只來得及推開江日卯,小腿被鋼制的底座劃傷。
我那時人都傻了,只覺得驚險,看著旁邊嚇呆的江日卯,我又后怕又生氣,逮著他打了幾下屁股:“是不是傻!”
醫(yī)生處理好我腿上的傷口,爸爸匆匆趕來,他領(lǐng)帶都跑歪了,早上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fā)塌塌搭在他耳邊。
我躲在媽媽的懷里打完破傷風,回家后抱著雙眼紅腫的江日卯道歉:“對不起,姐姐以后不會打你了。”
委屈一整天的江日卯再也憋不住,哇的一聲撲進我懷里:“姐姐對不起?!?/p>
日子在吵吵鬧鬧磕磕絆絆中流逝,轉(zhuǎn)眼,我十八歲,江日卯十二歲。
我提溜著江日卯的耳朵將他從我辛辛苦苦建造的小型城堡中揪出,他嬉皮笑臉試圖討?zhàn)?,我陰陰一笑:“我好不容易才做出來,你什么體量不清楚嗎,弄壞了你又不會修!”
不知怎么的,十二歲的江日卯身高直直逼向我,我吃好喝好,卻怎么也長不高,到現(xiàn)在一米六都沒有…
沒關(guān)系,我心中安慰自己,在二十一歲之前,蹦蹦還有機會。
“姐姐,我就玩一會兒嘛?!?/p>
我朝他微微一笑:“不可能?!?/p>
今天我要去大學報道,在另一個省會,至少在我離開前,我得看著我的城堡完完整整。
爸爸和媽媽依依不舍和我道別,吸了會兒他們留下的尾氣,我走進校園。
高考前雨水量特別大,我大部分心思放在城堡工程上了,所幸運氣不錯,撿漏進了全國最頂尖的醫(yī)學院。
幾學期下來忙忙碌碌,渴望的校園戀愛一直沒降臨到我身上。
終于,在我的艱苦奮斗下,我回到家鄉(xiāng)考進了省醫(yī)院,成為了一名骨傷科醫(yī)師。
本碩博連讀,提前畢業(yè),這個時候我快二十四歲了,作為母胎solo,我的婚事成為我爸媽的一塊心頭大事,與別家合作時都會問他家有沒有適齡的優(yōu)秀孩子,次數(shù)多了,上我家說媒的人也多了。
為了不讓我爸媽操心,我抽出時間與我爸媽仔細篩選的人相親,都不是很滿意。
直到見到遲攸,我才知道我是隱藏極深的顏控、腿控、腰控、聲控、眼控…
遲攸的眸色真的很特別,尋常光線下黝黑,令人忍不住想湊近仔細探究,太陽光下又是極淡的淺灰,似有星海流轉(zhuǎn),漂亮極了。
初見時我在急診輪轉(zhuǎn),遲攸是我的患者,打架時小腿被人劃傷,與我當初劃傷的位置一模一樣,縫合傷口的時候有那么一瞬,我覺得,我倆應該是天作之合。
遲攸在這邊讀大學,還是個大二的學生,在每日的換藥中我與他漸漸熟悉,后面,加上了微信。
當時他笑著對我說:“姐姐,沒想到你人看起來老氣橫秋的,頭像竟然這么可愛?!?/p>
我覺得他想說的是,沒見過我這么迷你的骨傷大夫吧。
嗷,那是我大一的時候為了激勵自己,特意換的“學習、搞錢、暴富”頭像,畢竟當時自己的夢想是不結(jié)婚,掙大錢包養(yǎng)小白臉。爸媽肯定不支持,為了能成功“包養(yǎng)”男大,我奮發(fā)圖強成為現(xiàn)在為祖國醫(yī)學事業(yè)建設(shè)添磚加瓦的苦逼打工人。
錢沒賺到,人快要升天了。
起先,我和遲攸沒怎么聊天,畢竟我是真的很忙,也是真的不知道如何與人正常交流。
是的,大學六年,我成了社恐,江日昂笑話我大半年…
與遲攸真正開始聯(lián)系,是他一年后再次來到醫(yī)院。
正巧我要升職稱擔任住院總,晚上都是我值班,這次不是他受傷,是他的同學,騎車時被石塊絆倒,手掌劃了很長一條口子,兼右小腿骨折。
遲攸安慰他的同學:“放心,江醫(yī)生技術(shù)很好,我的腿就是她縫的,你瞧?!边t攸拉起褲腿,“一點疤都沒留?!?/p>
他竟然還記得我!
我很慶幸高考后選了能戴口罩的專業(yè)。
進手術(shù)室換衣服時,護士長疑惑道:“小江,你耳朵怎么充血了?”
我飛快換好衣服離開。
護士長在我身后疑惑道:“也不像過敏,大熱天的,吹空調(diào)凍著了?”
遲攸每天背著他同學來換藥,漸漸的,我倆也會說上幾句無關(guān)的題外話,一般都是他找話題,一來二去。
兩年后遲攸畢業(yè),我倆訂婚了。
訂婚宴上,各界名流占了場子,江日卯拉著我走到一邊:“姐,你真的要嫁給他?”
“你不能因為姐夫比你小半個月而耿耿于懷?!蔽遗闹彰募?,語重心長。
江日卯無語:“別岔開話題,遲攸明顯有問題,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池家的私生子嘛?!?/p>
“你知道還和他訂婚,你瘋了?”
我咬著手指甲,不是熟悉的指甲蓋的味道,膠臭膠臭的,我拉著江日卯擋在我身前吐出嘴里的異物,訂個婚還得做美甲,果然麻煩:“小孩子缺愛,沒事,我會注意?!?/p>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圣母?”
其實準確來說,我應該得了一種名為“戀愛腦”的絕癥。
我想讓江日卯不要對遲攸那么大的敵意,畢竟以后會有很多時間接觸,但這破小孩見遲攸朝我們這邊走來,招呼都不打扭頭就走。
又過了兩年,我與遲攸結(jié)婚了。
我的噩夢,也來了。
我與遲攸回了他家舉辦婚禮,我的父母也來了,江日卯因為工作來不了,我大氣原諒了他。
死前的那一刻,我很慶幸,江日卯沒來。
我們舉辦的是中式婚禮,在爸爸媽媽將我送到遲攸手中的那一刻,我覺得,我應該會幸福吧,再過幾年,我通過副主任的考試,發(fā)表幾篇論文,與同事通通氣,成為院內(nèi)最年輕的副主任,和遲攸生一個小孩,有空的話休年假,一家人出去旅游,除夕值班的時候,遲攸帶著寶寶和熱騰騰的飯菜來醫(yī)院陪我度過除夕。
在我倒在泥水里的時候,我恍惚看見,媽媽坐在我的床邊拉著我的手,雙眼紅腫,面容憔悴:“三齊,媽媽答應你,我們吃飯好不好,我們吃點飯吧,媽媽答應你…”
江南一點也不好,雨水太多太多,毫不留情打在我身上,我好冷,我的小腹好痛。
是我自討苦吃…
我死在了結(jié)婚的那天夜里。
我死在了江南水鄉(xiāng)的小道里。
我死在了自我沉溺的愛里…
我的魂魄飄蕩,看著人群發(fā)現(xiàn)我,看著父母崩潰,看著遲攸盯著尸體下的那一灘血跡發(fā)呆,看著遲攸囚禁一夜之間兩鬢斑白的父母,看著江日卯在遲攸聯(lián)合各家的針對中艱難維持集團,看著父母死亡,看著江日卯被逼跳樓,看著遲攸坐在江氏,不,應該是池氏董事長位置上運籌帷幄,看著遲攸假模假樣每年祭日在我墓前放的一束花,看著自己慢慢消散…
我終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價。
其實我經(jīng)常聽我的學生感嘆:“江老師好像小說女主呀,家世好,模樣好,事業(yè)好,超級優(yōu)秀,簡直手握大女主劇本?!?/p>
大女主劇本,被我自己硬生生作成jj虐文小白花。
我真優(yōu)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