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提到“她”的名字,姑姑雖然什么都不說,但低垂的眼睛不會騙人——她是在意的。
早年間,姑姑高中時,和另一個女孩子早戀了,為此還和爺爺大鬧了一場。不過后來到了大學(xué),兩人卻和平分手了。
曾經(jīng)愛笑的女孩也變成了如今寡言的模樣。
生活也慢慢回到了從前,只是越來越淡漠。
后來家里人都已經(jīng)忘了那個人,仿佛“她”只是人生中的小插曲,來時驚天動地,去時悄無聲息,真假難辨。
好奇怪,我卻還記得當(dāng)年姑姑經(jīng)常帶回家的那個女生,姑姑和她笑鬧著,正巧看到小小的我,蹲下來摸摸我的頭,眼睛亮的,笑得很溫柔。
“是誰家的小可愛呀?”
“姑姑家的?!?/p>
又引得一陣笑聲。
“我說吧,她乖不乖?”姑姑眼眸彎彎,起身轉(zhuǎn)頭,朝著她笑。
“嗯,和你一樣?!彼窆霉脤ξ夷菢?,輕輕摸了摸姑姑的頭。正笑著的姑姑突然不笑了,臉上漫起了紅霞,裝模作樣地撅撅嘴,伸手就要摸她的頭回?fù)?,哪里摸得?
她太高了,但對著姑姑,還是笑著彎下了腰。
姑姑愣了一下,臉更紅了,雖然得償所愿地摸回去了,但氣勢顯然完全被壓制住了。
“你小時候,應(yīng)該和她一樣吧,好可愛、好乖?!彼龔澭粗霉?,笑得好溫柔。
“我才沒有……”姑姑撇過頭,抱臂不看她,一頭披散長發(fā)遮住了初春的陽光,卻遮不住她眼中暗流的情愫。
窗外的鳥鳴好像也不惹人厭煩了。
過了那么久,姑姑的笑顏仿佛還在眼前,與現(xiàn)在判若兩人。
可是,明明那么般配溫柔的兩個人,怎么會這么輕易地分開呢?
我不明白。
后來,姑姑很少談起她,只是常??粗野l(fā)呆,說我一眨眼就那么大了,那時候還是小小一只。
“那時候……那時候她還在呢……”姑姑看著我出神。
“姑姑,明明爺爺阻撓都分不開你們,后來為什么要分開呢?”我試探著問。
姑姑沒有說話,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我的頭,卻看向窗外。
“小小,我們沒有緣分。”
姑姑臉色蒼白,眼角微紅,依稀看得出當(dāng)年的模樣。
……
我想,我也算見證過姑姑青春的人吧。那個人從姑姑的人生路過,離開時,卻只留下了姑姑一人……
其實(shí)有些人留在故事里也好,無法釋懷的話,埋在時間里,等待下一個初春的到來,再送她離開。
再后來,姑姑病了,整日待在醫(yī)院里,時??聪虼巴馐?。
……
天又下起了小雨,**中學(xué)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拿著一小束玫瑰,姑姑背著書包撐著傘在雨里等她。
她有些無措地將花和賀卡遞給姑姑,眼神溫柔。
“長憶,這名字我寫得不好看嗎?”
“好看,但是……”
你看,我們可不就成長憶了……
病房的燈還亮著,眼角的淚還沒干。
“夢醒了,也該忘了……”
……
那是一個初春的早上。
姑姑走了,在醫(yī)院里,三十八歲。
那年清明,姑姑墓前多出了一簇百合花,帶著露水,還很新鮮。
父親看著那簇花,沉默了一下。
“這花是誰放的?”媽媽把準(zhǔn)備好的白菊放下,將那簇百合挪開。
我那一生要強(qiáng)的爺爺,邁著顫抖的步子上前,彎腰又將百合放回原處,眼眶通紅,卻不說話。
父親不敢提那人的名字。
應(yīng)該是她路過吧,像當(dāng)初相遇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