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門的第二年秋天,子推家人來小圣賢莊接他回家繼承家業(yè)。一年后,滿三年的子扉也結業(yè)回家。
子顏也通過了結業(yè)考試,只是無家可回,于是在小圣賢莊留了下來,教導弟子劍術。
這一年,伏念早已成為儒家掌門,退下來的師尊甘易在冬天的一個睡夢中仙去。
天下不少學子前來吊唁,凄凄哀哀,樂聲飄遠。
子顏隨著三位師兄和一位師弟跪坐在靈前。甘易掌門徒弟滿打滿有七個,只是另外兩個已經回了故鄉(xiāng),山遙路遠。
大師兄伏念脊背挺得筆直,幾個時辰都沒晃一下,他受甘易教導時間最長,故為師徒為父子,情意深重,師尊這一去,最傷懷的便是他。
二師兄顏路神情哀傷,三師兄張良前幾日才遠游回來,這一回來就聽聞噩耗,到如今都還有些恍惚,往日明媚的笑臉現在黯然失色。
子勤是小師弟,出身使然,年紀最小卻極為老成,整天繃著一張臉,簡直是大師兄的翻版。
如今師尊已經故去!師兄弟們更是團結友愛,猶如一家人一樣。
喪事完結已經是夏天,明兮閣的荷花又開了滿潭。
明兮閣是子顏的住處。
旁邊就是顏路張良兩位師兄的小院。
趴在八角亭的圍欄上,子顏看向荷塘,這三年,就像按了快進一樣,生活平淡但格外自在,整天擔心的是學問做不好要被大師兄罰抄書,而不是整日擔心生計和生命安全。
蜻蜓停在一朵盛開的荷花上,子顏眨眨眼,伸出右手,指尖牽引著內力緩緩流動,控制池中的水。
噗~
一朵朵水做的荷花燦然盛放,水面如煮沸的水,開出無數的花。
她現在修行的是大師兄伏念為她挑選的儒家心法《靜水心經》,本意只是讓她修行強身健體所用,但她在原有心法的基礎上融合了《靜水流深》,合成了一部全新的功法。
別問她為什么會原主的心法!
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她恢復記憶了!準確來說,是獲得原主的記憶了。
說起來,她是在某一天早晨醒來之后突然發(fā)現自己腦海里有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
記憶里,這具身體的主人姓趙,單名一個顏字,原是趙國的貴族,國滅之前,父母就帶著趙顏離開風雨飄搖的趙國到處逃亡,后父母客死異鄉(xiāng),死之前將趙顏交給了好友,也就是她的師傅照料,師傅是一個美麗的女人,也是一個劍術超群的劍客,只是不喜爭斗,所以江湖上并沒有她的傳說。
都說十年磨一劍,學了十一年劍法,本身就天資聰穎的趙顏身手自然了得,青出于藍的趙顏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于是偷偷離開了師傅隱居的地方想要闖蕩江湖。
可惜,才出谷沒多久就著了道。
涉世不深的趙顏先是被人尋仇下了劇毒毒死,使她得了這具軀體,又被那個惡徒下了藥險些被侮辱。
唉~子顏嘆了口氣!
要是這姑娘好好的待在谷里侍奉師傅,那她就不用來這破時代了!
生活毫無波瀾的過著,秋天,子顏收拾行囊,準備回一趟趙顏生活了十數年的地方,不說其他,趙顏師傅視趙顏為己出,哪怕只是報平安,她也應該回一趟。
雖然是趙顏的家,但子顏也覺得那是她的歸宿。
應該說,她就是趙顏了!
趙顏去找大師兄伏念辭行時張良也在,兩人坐在湖心亭里下棋,你來我往,快意廝殺。
“六師叔,師尊有請!”十三四歲的少年躬身做請。
趙顏輕頷首,邁進湖心亭。
伏念專注于棋局,反而是張良側頭對她一笑“子顏怎么來了?”
趙顏跪坐一邊,乖巧道“來找大師兄!”
伏念這才看向趙顏,不怒自威“何事?”
“子顏久未回鄉(xiāng),思親殷切,故而特來向師兄辭行!”子顏年紀小,性格乖巧,學習自覺,外表又比較柔弱,平日也就是她,伏念稍微溫和一點兒。
這里面也有師尊過世,伏念長兄為父的自覺。
不過,對其他師兄弟是嚴父,對子顏則是慈父。
伏念捏著小胡子,淡然的點頭“嗯~你去吧!路上小心,代師兄向家中長輩問好!”
“是!”
張良搖搖頭,打趣道“大師兄也就是對著子顏才這么好說話!我上次要出門,可是求了一個月,大師兄才讓我出門!”后面的話是對著趙顏說的。
趙顏莞爾“誰讓子房師兄平日不聽話!”
“不聽話?”張良不同意的搖頭“我可是極聽話的,大師兄,你說是不是?”
伏念可沒有為張良在子顏面前維持張良作為師兄的尊嚴,給他一個冷淡的眼神“你要是聽話,還會到處亂跑?”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子房也是為做學問才四處游歷,哪里是亂跑?”成熟穩(wěn)重的張良也就是在與自家?guī)熜值艿认嗵幉艜宫F性格中調皮的一面。
伏念落下一子,只當沒有聽到。
張良垂眸失笑,也緊隨其后落下一子,不再廢話。
趙顏安靜觀棋。
高手過招,下個幾天幾夜也是有常有的事,日上中天,月升日落,直到亭子里點亮了燈火,兩人也沒分出輸贏,最后以平局告終。
“師兄慢走!”兩人拱手送走伏念。
陪坐了一個下午,趙顏渾身僵硬,看張良行動自如,不僅咋舌。
還真是厲害!
夜風清涼,兩人并肩回住處。
“子顏的故鄉(xiāng),似乎從沒聽子顏提起過!”戰(zhàn)亂連年,失去故土和家人的孤兒太多,她不提,別人也不敢問。
趙顏以前是不知道所以不曾提起,后來又忘記了,久而久之,反倒沒人聽她提起過家鄉(xiāng)。
“山野之地,有什么好提的?”
張良挑眉,他善于察微見細,看她素質姿態(tài),言行舉止,根本不像她口中“山野”所出。更何況,他有幸見過她的一雙手,右手虎口有不明顯的厚繭,很明顯是長期握武器的手,但除那處之外,雙手纖細柔嫩。
那是一雙貴族的手。
她不想說,張良也不追根問底。
“天氣漸涼,你出門可得好好準備妥當!”張良微微一笑“不若帶兩個弟子一同去?”
看她柔弱模樣,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趙顏哭笑不得“子房師兄莫不是忘了,我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
張良一想也是,便笑而不言。
如果沒有理想,那就找一個!——顏
交通閉塞的古代,一次遠行時間單位以月計量,也有可能從此山高水闊,天各一方。所以分別,總是被看得很重。
桑海城外
“兩位師兄就送到這里吧!”
棗紅色的馬兒馱著隨身物品,打著響鼻。
趙顏一身素色的儒裳,深藍色長發(fā)上半部分用頭繩扎好,下半部分順其自然散披,與張良發(fā)型神似,只不過她長發(fā)及腰,比張良的長一些。
門內弟子都道趙顏男生女相,五官精致,眉目如畫。
所有人覺得趙顏格外俊秀了些。
但趙顏行事大方,不拘小節(jié),眉宇間英氣十足,穿上男裝,并無違和之處,這也是她女扮男裝四年來從未被識破的原因。
顏路張良亦拱手“師弟一路小心,早日歸來!”
趙顏微躬身“是!”
張良折柳相贈,趙顏接過,再拱手,便在兩人注視中翻身上馬,揚鞭遠去。
顏路看著旁邊的師弟,似笑非笑“你早已知曉此事?”
張良高深莫測的一笑“師兄以為呢?”
顏路搖頭不答,而是看向遠方,幽幽一嘆“這世道,對女子總是不大公平!”
張良漠然勾唇,眼神荒蕪“誰說不是呢?”
……我是趙顏分界線……
趙顏十五歲開始離家讀書,出行和旅游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所以并不擔心生存問題。只是世道太亂,趙顏又長得太惹麻煩,所以她一路走來都夜宿在離城鎮(zhèn)不遠的山野。
她現在武功雖不說天下第一,但也不是誰都能在她手里占到便宜,要知道,她近年來,除了自己練習趙顏原本的功法和伏念傳給她的《靜水心經》,就是在大師兄伏念的《圣王劍法》和二師兄的含光劍下討教,有兩個高手喂招,再蠢也差不到哪里去。
更別提趙顏本身就對這些格外有興趣,一點就通,又喜歡鉆研。
所以只要不遇到鬼谷雙劍和月神星魂這樣的當世第一流高手,她絕對有自保之力。
柴火噼啪,趙顏坐在樹下,火光打在臉上,昏黃柔和,小紅已經累了,吃了草之后就地躺下休息。
沒有手機可以玩,沒有人可說話,無聊的趙顏只能打坐練功。
內力這種東西,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變得純凈高深,而是日積月累的反復修行,才能提高內力質量。
趙顏修行的內功心法原是師傅教授的,與《靜水心經》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師傅所傳更注重將內力注入招式,講究的是用,《靜水》則更注重內力的積累和提純,講究的是存。
趙顏同時運行兩種功法,取長補短,使得內力的積累和使用都變得輕松許多。
這么說吧,以前用一招能注入七成內力,現在就能注入九成以上,威力自然也就不可同日而語。
內力恢復的時間也縮短不少。
此行的目的地在原趙國邊境。
在這個沒有詳細地圖和定位導航的時代,只記得大概位置的趙顏只能邊走邊問,耗費了三個多月才到達熟悉的山谷外。
趙顏打馬繼續(xù)前行,一直到一處光禿禿的樹林里,才下馬牽著小紅,按著記憶里的路走。
以林中唯一一棵桃樹為起點,東三十一步,南六十三步,再往東九十六步,就能看到一處隱藏在茂密藤蔓下的狹窄隘口,穿過隘口,豁然開朗。
滿林桃花開得正好,花瓣紛飛,美得不似人間。
順著林間小道就能到達盡頭的木屋,兩層小木樓,南偏東是廚房,東偏北是洗澡的溫泉和茅房。
木樓前的空地有籬笆圍著,籬笆外是長寬十余丈的荷塘,荷塘再往外就是亂花迷人的桃林。
趙顏把小紅拴在桃樹上,小紅親近的抬頭蹭趙顏的臉,趙顏呵呵輕笑,順著小紅的毛“乖乖在這兒吃草,我晚一點兒再來看你!”
趙顏轉身,正想上木質拱橋,就遙遙望見一個布衣女子站在籬笆門處。
正是記憶中的模樣!
不管走多遠,只要還有一個人等你歸來,那就不會孤單!——趙顏
明明素未蒙面,趙顏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
這個女人,和天下慈母一樣,一直等待著遠走的孩子歸家。
她是趙顏的慈母!
女人溫柔的拂過趙顏的長發(fā),不見歲月痕跡的眉眼舒展,眼眶紅紅“好孩子,回來就好!”
趙顏頓時淚崩。
因為女人眼中的慈愛心疼,也因為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家鄉(xiāng)……
女人將趙顏擁進懷里,趙顏只感覺到女人溫暖的懷抱,淡淡的桃花香氣,讓她十分安心。
家!這幾年一直遙不可及的家,這一刻,終于到達了!
“師傅,謝謝!”謝謝你,給了趙顏一個可以歸來的港灣。
兩個女人抱著哭了一會兒,莫湘扶著趙顏肩膀,上下打量“顏兒!來師傅看看,有沒有受傷?”
趙顏搖頭“沒有,顏兒沒有受傷!師傅不用擔心!”
莫湘是一個溫和的人,趙顏沒回家時,想著她回來定要好好教訓她,讓她長長記性,但趙顏真正回來了,驚喜下,哪里還想得起來那些。
只連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女人拉著趙顏的手進屋。
屋里的擺設十年如一日,一進門就是堂屋,正對著一個木質影壁,影壁里是一株開得最好時風干的干桃花,用了特殊方法,香味經年不散。右手邊是一個高高的博古架,架子上并非什么古董藏品,而是各種綠色花草,左手邊是一面墻壁,拉門后是書房。
博古架邊是桌椅板凳,平日就是坐在這里喝茶賞花。
上樓的樓梯在影壁旁,莫湘拉著趙顏上樓以后就讓趙顏自己去梳洗打扮,她則去廚房給趙顏做吃的。
二樓僅有兩個房間,陽廊的盡頭可以直通浴室。
房間里干凈無塵,就算主人不在,也保持得十分干凈,窗下有一張桌子和春凳,桌子上擺放著一竹制的花瓶,里面插著一支新鮮的桃花。趙顏打開床邊的柜子,柜子里衣服分門別類疊放整齊,趙顏拿起一件,衣服干燥,還散發(fā)著淡淡的香氣。
有莫湘這樣的家人,趙顏真是幸運!
一滴淚滴落在青色的衣裳上,暈出一個圈。
趙顏抹去眼淚站起身,看著窗外的荷塘桃林。
心里想道“趙顏,雖然鳩占鵲巢非我所愿,但今時今日已經成了這樣的局面。抱歉,雖然不是心安理得,但是我真的很期待這樣的溫暖,所以,對不起,這一刻,我要全盤接收你的一切了!你放心,我會好好孝敬師傅的!”
清風吹來,深藍色的長發(fā)隨風而蕩,趙顏淺紫色的眼睛一片清明。
趙顏長呼,心口濁氣一吐為快。
拿著衣服,趙顏從二樓直接下到浴室。
趙顏覺得浴室里的溫泉也許是溫世仁先生《秦時明月》的一個bug,但不管怎樣,對趙顏有利無害。
清一色的木質地板,溫泉周邊則是拳頭大的鵝卵石平鋪而成,離溫泉一臂的距離后擺放著一架木質屏風。
褪盡衣裳,趙顏走進水中。
溫泉水溫度偏高,暖意流淌四肢百骸,趙顏忍不住舒服的嚶嚀。
玉臂輕揮,帶動一片水聲。
趙顏舒爽一笑,溫泉果然是放松佳品。
熱氣騰騰,趙顏面目氤氳,溫泉水里,趙顏輕輕的為自己的胸部按摩,做男裝打扮時沒少束縛它,現在終于可以放它自由。
“顏兒,快來吃飯了!”看趙顏許久不出來,憂心趙顏餓肚子的莫湘只得過來叫她。
趙顏應了一聲“是,我馬上來!”
說完就起身,用柔軟的細布擦去身上水珠,穿上剛才從柜子里拿出來的青色裙裝。
青底白邊的裙子,里面是白色抹胸,外面是青色無袖合襟外套,白色的束腰,青色的纖細腰帶。
穿好衣服,趙顏隨意扎好頭發(fā)就走出浴室,莫湘站在廚房門口,笑盈盈的向趙顏招手。
趙顏加快腳步。
“師傅!”
莫湘笑著點頭“我做了你愛吃的冬瓜湯!你快來看看我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師傅這么厲害,手藝才不會退步!”趙顏親熱的挽上莫湘手臂“師傅,咱們邊吃邊聊,我已經等不及要把外面的事兒告訴你了!”
“好好好!”連說幾個好,莫湘看著趙顏的眼神溫柔又欣慰。
日頭漸沉西,廚房里的兩人卻是眉開眼笑,一點兒也不覺疲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