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心

“你為何明明滿身傷口卻依舊深愛著這個世界？”

天空中的烏云扭成了一團(tuán)，就這樣吞噬了太陽，頃刻間，雨水變從天空落下，肆無忌憚地侵襲著人們。

他有些擔(dān)心地望向天空，雨水敲打著他稚嫩的臉龐。那漆黑的天仿佛一張兇神惡煞的臉龐令人感到不安，他吃力地將破爛的書包稱在頭頂，擠過擁擠的歡聲和笑語沖出校門。

十字路口。

嘈雜，這是他對這里的評價。

他眉頭緊皺，眼神里寫滿不安。

車水馬龍在他眼里儼然成為怪物，等待紅燈的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長。

……

身上的雨水似乎少了。

他往身邊看了看，是他的同桌在給自己撐傘。

“你沒傘？”女孩問道。

他有些受寵若驚，回答道：“是。”

女孩皺起了眉頭，說到：“我送你回去吧?！?/p>

他不懂得拒絕，只是害羞的點點頭。

他沒敢看女孩的臉。在經(jīng)過一家商店時，通過櫥窗，他才看清女孩的模樣，一頭烏黑的長發(fā)，長長的眼睫毛。

不知道為什么，他想起了已故的姐姐。

二人路上沒說一句話。當(dāng)他們走到一個巷口時，他停下腳步說到：“就到這里吧，謝謝你?！?/p>

女孩輕輕回復(fù)著：“嗯。”

待男孩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時，女孩才注意到這個巷子的偏僻，荒草叢生，毫無生機(jī)。

小巷最深處，他輕輕推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躺在床上的妹妹。

“哥哥回來了……？咳咳……”妹妹吃力地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他趕忙放下書包，熬了一碗肉粥，坐在妹妹旁邊喂她。

“我要是……死了就好了……咳咳，就不會連累你了?！泵妹每嘈Φ馈?/p>

“傻丫頭，說什么呢。”他強裝鎮(zhèn)定，他知道，要不是妹妹雙腿不便，自殺這種事她真做得出來。

喂完粥，他對妹妹說到：“醫(yī)生說了，再吃三天藥就能下床走路了，我再去買點?！?/p>

“嗯，路上小心?！背龊跛囊饬?，這句話妹妹說的很輕松。

他利索地買完藥，興沖沖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雨還在下，他的步伐卻沒減慢分毫，他把藥揣在懷里，任憑雨水打在他的腦袋上。

一輛貨車迎面駛來，他的眼睛里還是妹妹康復(fù)后走路的模樣。

馬路中間綻放出一朵紅色的玫瑰花。

他重重地摔在馬路中間，骨頭似乎刺穿了心臟。

他的衣服被劃爛了好多處，血浸滿了衣服，但唯獨藥還好好地躺在他懷里。

他有些累了，索性閉上眼睛。

如果說還有什么不舍的話，那就是還沒有看見妹妹下床走路的樣子吧。

“撲通、撲通……”

哪怕心臟已經(jīng)被刺穿， 他的心跳聲卻依舊清晰。

這眼睛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吧。

“撲通、撲通……”

周而復(fù)始的心跳聲。

“林君澈，林君澈。”

他聽到有人在喊他。

他睜開眼，眼前是一片花海。

這里四面環(huán)山，落英繽紛，好似陶淵明的《桃花源記》中的那仙境一般，一切都那么真實，他甚至聽得見溪水的潺潺聲。

一位舉止端莊的女人緩緩走進(jìn)了他的視線。

不等他說什么，那女人便開口道：“你已經(jīng)死了?！?/p>

他有些木訥地張張嘴，久久才吐出了一口氣，輕聲道：“解脫了嗎？”

“我聽見了你的愿望，”女人慢慢說著，“你的第一個心臟就此消亡。接下來我會激活你剩下的九顆心臟，它們可以讓你以物的形式再在人間度過三個早晨，黃昏以及傍晚?！?/p>

他眼睛瞪得很大。

女人長舒一口氣，說：“你還沒與妹妹告別吧。”

她怎么知道的？

話音剛落，他眼前一黑。

如果那女人所述皆為事實，那就讓自己成為妹妹的手鐲吧。

他看到一顆小腦袋。

直到聽到了妹妹的聲音，他才相信女人的話屬實。

他環(huán)顧四周，妹妹坐著輪椅，這是一條山路，鮮花沿路盛開，他覺得有點熟悉。

“花歲，好了?！焙檬煜さ穆曇?，但不是妹妹。

“麻煩清月姐姐了?！边@才是妹妹的聲音。

清月？

他想起來，那是他的同學(xué)冷清月。

他看向前方，前面是一座矮矮的墳?zāi)?，前面擺了兩束滿天星。

他記得那是埋姐姐的地方，花是去年清明節(jié)他帶著妹妹放的。

他這時才后知后覺，原來是冷清月推著妹妹來到山上將自己下葬的。

此刻已是正午，或許是因為昨天下雨的緣故，地面上籠起了一層薄薄的霧，頗有一種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的情境。

女孩推著妹妹下了山。

雨蒙蒙的，好像給山蓋了層紗布。

他說不出自己什么心情，為什么同學(xué)可以找到妹妹還把自己葬在姐姐旁邊？莫非是看到自己的尸體，才在巷子里找到自己家的嗎。

“明明還是比我高一個頭的哥哥，現(xiàn)在卻被裝在一個小小的盒子里。”

回去的路上，妹妹突然說到。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冷清月說著，“你的哥哥是個善良溫柔的人，在那邊也能過得很好?！?/p>

“嗯。”林花歲輕聲附和，她的腦海里還是那束滿天星：潔白的花蕊沖出綠葉的束縛盡情盛開，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思念這時也突破了生與死的間隔傳達(dá)到他的心里。

他有些感動，也有些感傷。

冷清月在后面推著輪椅，并未看到滴在手鐲上那來自花歲的淚水。

回到家已經(jīng)是黃昏，天邊的橘紅色旋生旋滅，似乎在預(yù)示著什么。

林花歲坐在餐廳等待冷清月做晚飯，她摘下手鐲捧在手心里。

他記得那是姐姐送給花歲的，姐姐是個很堅強的人，妹妹出生時姐姐便把這個手鐲送給了她，姐姐說希望花歲不要像她哥哥那樣體弱多病，希望手鐲可以抓住妹妹的幸福不讓她離開。

“哥哥，”林花歲望著窗外，天色已經(jīng)開始暗了，月色正隨風(fēng)搖擺，“清月姐姐看到了你的尸體，還找到了我。她是很好的人，開導(dǎo)我還帶我把你埋在姐姐旁邊……”

說著，林花歲上揚的嘴角慢慢恢復(fù)平靜，又有幾滴淚珠落在了手鐲上。

“可是、可是我還是很想你。”

天暗得很快，大街小巷的燈光代替了太陽光，月亮不情愿似的躺在天空中，懶懶地灑下幾縷月光。

“你是否也像我思念著你一般思念著我呢？如果風(fēng)能捎走思念，請將它帶到那兩束滿天星旁邊吧。”林花歲如同一位虔誠的信徒望著月亮祈禱著。

如果他的肉體還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淚流不止了吧。

開飯。

他心事重重，看著妹妹吃的津津有味才松了口氣。

看來冷清月廚藝很好，或許常常自己下廚吧。

二人愉快的用完晚餐，回到房間，林花歲開口問道：“清月姐姐，為什么你要這樣對我呢？”

冷清月先是愣了一下，隨后苦笑道：“如果我不來找你的話，你覺得你以后的生活會是什么樣的呢？”

林花歲張了張嘴，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到：“黯淡無光?！?/p>

冷清月微笑道：“在你哥哥幫助我之前，我也覺得我的生活黯淡無光，是他不經(jīng)意的善舉改變了我?！?/p>

林花歲呆呆地望著冷清月，自己的哥哥又對這位姐姐做了什么？

“不早了，睡吧。”冷清月說道。

熄燈，外面城市的燈海一片燦爛，夜空中的星星被淹沒得看不見了。

他仍舊心事重重，自己不經(jīng)意間幫助了冷清月么。

看來花歲是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明天去學(xué)校看看吧。

好累，他也想睡了。

“林君澈?！?/p>

是哪個女人的聲音。

他睜開眼，是初遇女人的那片花海。他伸出手看看，在這里他又擁有了自己的肉體。

“今天感覺怎么樣。”女人問道，臉上掛著他不喜歡的笑。

他回答道：“還好。明天想去學(xué)?？纯??！?/p>

女人說道：“那就變成你同學(xué)的皮筋吧?！?/p>

“嗯。”他回答。

話音剛落，女人便消失了，他的意識也逐漸模糊。

翌日，天空剛露出一抹魚肚白，冷清月便早早起床，換好衣裝前往早餐店。

“老板，兩杯豆?jié){，兩個肉包。”她說道。

他記得這家早餐店，記得以前這家早餐店是一位和藹可親的老爺爺經(jīng)營著，但現(xiàn)在在早餐店忙活的人換成了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子。

“你這么客氣？”他正回憶著，胖子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

冷清月有些不自在，說道：“以前來都是五塊錢啊?！?/p>

胖子沒好氣的說道：“肉包價格漲了，一共六塊，吃不起就一邊去?！?/p>

冷清月有些委屈，他看到她握緊了拳頭。

“好啦，別為難一位小姑娘了，”一位中年人走過來，“六塊錢是吧，掃過去了?！闭Z畢，中年人把手機(jī)放回口袋，捏了捏冷清月的臉蛋，說道：“在幫別人買早餐吧？快回去吧，別讓那位等急了。”

冷清月有些感動，說道：“謝謝！”隨即，便跑回了家。

此時的早餐店。

中年男人旁邊的女人像是在埋怨著他，說道：“你也真是，六塊錢就為捏下她的臉。”

男人摟著女人的脖子，回答道：“她爸公司都不景氣成了那樣，你覺得我在討好她？蠢貨?！?/p>

回到房間，林花歲此時也醒了，她接過冷清月遞過來的早餐，眼神里寫滿感激。

冷清月拿上書包，對花歲說道：“我要去上學(xué)了，中午我會回來給你做飯的，要好好等著，書柜上有書可以看。”

“嗯！”花歲笑得很甜，上次露出這種笑容是在什么時候，他不記得了。

上學(xué)路上，他注意到冷清月刻意繞開了那家早餐店。

學(xué)校。

太陽此時已經(jīng)懶洋洋地躺在了天邊，彼時風(fēng)過林梢。

冷清月將書擺放整齊，與周圍的喧鬧不同，她的位子上是一片安靜。

他看了看他的位子，破舊，如同沙漠般荒蕪。

“上課?！边@節(jié)課是英語課，英語老師清脆干凈的聲音傳來。

他一直很喜歡自己的英語老師，或許是年輕吧，她的課總是充滿生機(jī)和活力。

“林君澈同學(xué)呢，沒來嗎？”英語老師問道。

他有點驚訝，他上課從來不發(fā)言，英語成績也并不耀眼，可是老師居然還是記住了自己的名字。

“有同學(xué)知道嗎？”英語老師繼續(xù)問道。

他看不清冷清月的臉色，她的手又握成了拳。

“那我們繼續(xù)演講英語故事吧，”老師說道，“現(xiàn)在輪到了冷清月那一組吧，誰來呢？”

那一組中數(shù)冷清月英語成績最好，自然是冷清月上臺。

她有些別扭地走上了講臺，老師抱著教案站在了門口。

“Hello, everyone.”她開口道，“I'm so happy that I can stand here to share a story with you.”

“Today I will tell a story about a little girl. A long time ago, a girl called Lisa dreamed of being a flower shop owner, she likes white roses very much. One day, she met a boy who had a white roses garden. Soon, they became friends, they talked about roses every day.

But unlucky, the boy is sick. He and Lisa are poor. Lisa was so sad because she could do nothing for that boy. Finally, the boy died. Lisa said 'Poor, little and helpless me!' From then on, Lisa took that boy's place to look after these white roses.

At last, Lisa made her dream come true. But I told this story in order to tell you that not every meetion has a result, but every meetion has a meaning."

故事講完了，班級沉默了好一會，不知是否沉浸在這故事之中，又或是因為冷清月的溫文爾雅而沉醉。

“非常好?！庇⒄Z老師帶頭鼓掌，打破了這寂靜。

在英語老師的帶動下，班上響起了如雷鳴般的掌聲。

“做的好啊，清月?！崩淝逶禄氐轿蛔由蠒r，她的后桌說到。

她勉強笑笑，道了聲謝。

“你知道林君澈去哪了嗎？”后桌突然問道。

冷清月被后桌問的這個問題嚇了一跳，但她只是搖搖頭。

上午沒別的什么事，放學(xué)后，她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回家。

他有點替女孩開心，毋庸置疑，她的故事很好，尤其是結(jié)尾那句：并非所有相遇都有結(jié)局，但是所有相遇飽含意義。

正好是春天的季節(jié)，十字街頭剛剛沾染春意，她像從畫卷走出的仙子一般笑容燦爛。

冷清月家。

“啊——”一勺肉粥進(jìn)入了妹妹嘴里。

冷清月欣慰地看著花歲，如果她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他一定會打趣說冷清月要把自己妹妹拐了。

“這還有兩包藥。”冷清月從口袋中拿出藥，他認(rèn)出那是他生

前買的。

妹妹點點頭，說到：“嗯，哥哥說明天吃完就可以下床走路了?！?/p>

“是么，那太好了?！崩淝逶滦χ?/p>

他感慨萬千，生前他可沒有這么多精力見識這個世界，除了妹妹他對所有人毫不關(guān)心，他也從未想到會有人替自己照顧妹妹。

學(xué)校。

班會課。

“今天我要告訴大家一件不幸的事，”班主任威風(fēng)堂堂地站在講臺上，猶如一個將軍在向士兵們耀武揚威，“我們的同學(xué)林君澈，家里出了很嚴(yán)重的事。”

這句話如同一個開關(guān)，關(guān)掉了同學(xué)們的討論聲，他們都望著老師，期待著后文。

但班主任只是從講臺下面拿出一個被紅布蓋著的箱子，說到：“現(xiàn)在我希望大家可以積極募捐，為林同學(xué)出一份力?！?/p>

語畢，幾個好事的同學(xué)便爭先恐后地掏出一張張百元大鈔塞進(jìn)了募捐箱。

他有些疑惑，難道班主任也目睹了自己的身亡么，那為何將自己下葬時班主任不在身旁？再者，自己一直與妹妹生活，除了冷清月和妹妹，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死訊吧？

他看了看冷清月的眼神，女孩那寫滿不解的眼神也告訴著他，她并沒有把死訊告訴給老師。

下課，班主任快步帶著募捐箱離開教室，班上立刻亂成了一團(tuán)粥。

“林君澈家里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沒人知道嗎么?！?/p>

……

他發(fā)現(xiàn)冷清月很喜歡握拳，女孩慢慢走到班主任辦公室門口，隔著縫隙能聽到班主任打電話的聲音。

“老公，我們拿這筆錢晚上喝一杯吧哈哈哈。

我怎么知道那人出什么事了，一直都沒有他家長的聯(lián)系方式，我又不怕被找麻煩?！?/p>

有一剎那，她心如死灰，可以確定，班主任只是在胡編亂造騙班上公子哥的錢罷了。

她磕磕絆絆地走回教室，連后桌問她發(fā)生什么事了也不搭理。

放學(xué)。

冷清月飛快地跑回家，任憑突如其來的雨水打在她的臉上。此刻街道車水馬龍，她卻無比平靜。

突然，她摔了一跤，這把他嚇一跳，女孩的膝蓋劃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冷清月咬咬牙，拿出一個創(chuàng)可貼，但是她只是看了看又繼續(xù)奔跑。

他有些驚訝，那個創(chuàng)可貼是自己送給她的。

記得是一個大霧四起的下午，學(xué)校門口被圍的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擠過嘈雜和喧鬧，才趕到藥店門口。

“哐——”玻璃瓶破碎的聲音。

他往聲源處望去，是冷清月，她站在巷口，捂著手臂，眼角有淚花，似乎很害怕。

巷口陰影處有個成年人的身影，他猜是冷清月的父親。

他見狀，對藥店老板說到：“一個創(chuàng)可貼?！?/p>

待那成年人身影走遠(yuǎn)，他快步走到冷清月身邊，他透過冷清月的指縫望著她手下的傷口，不是很嚴(yán)重。

他向冷清月遞過創(chuàng)可貼，女孩閃著大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他竟生有一股憐憫之情。

原來自己隨意的善舉能給他人帶了頗深的影響么。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他便不再記得了。停止回憶時，女孩已經(jīng)到家了。

眼前的一幕令他和女孩震驚——妹妹正在將菜端上餐桌。

“花歲，你的腳好了？”女孩驚喜地問道，隨后小跑到花歲旁邊幫她端盤。

妹妹一瘸一拐地走向廚房，笑著說是。

冷清月讓花歲坐回位子上，自己來端菜。

二人愉快地用著晚餐，冷清月為妹妹的恢復(fù)感到開心，當(dāng)女孩得知晚飯是由花歲親手做的的時候，她更是開心。

　他從冷清月的笑容中看的出，花歲的手藝確實不錯，可惜妹妹第一次下廚，自己卻沒福氣享用。

月色降臨，流星劃過天空。

女孩和妹妹都站在窗前.聆聽著流星與天空的樂章。

“哥哥，清月姐姐對我很好，你和姐姐在那邊過得怎樣呢？你們……是否也像我思念你們一般思念著我呢？”花歲握著手鐲，感慨道。

月光與燈光交織著，灑下的白蓋鋪滿了這座城市。月色清楚明亮，即便是在這凄冷的月色里。

他想哭。

他死后才兩天，周邊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情，尤其是妹妹和女孩……以前，姐姐和妹妹便是他活下去的勇氣，姐姐逝世后，妹妹成為他對這個世界唯一的留戀。

他也曾想過自殺，不過幸好他沒做這蠢事。畢竟，在他死后他才在這骯臟與不堪下捧起了人間冷暖。

最后一天了，他選擇變成姐姐墓前的花。

那是一束滿天星，是他背著妹妹去花店挑的。

這天竟剛好是清明節(jié)，剛剛下完雨，整片山頗有一種“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的意境，若有詩人在此陪襯，其必會感嘆“我是人間客，閑來聽花落”罷。

路上的行人寥寥無幾，他想起來因為妹妹需要自己照顧，所以這里他只帶妹妹來了一次，沒想到小丫頭居然記得。

漸漸的，他看見兩個熟悉的人影。

是花歲和冷清月。

二人懷里各有兩束滿天星。

冷清月先把花放在他和姐姐墓前，隨后是花歲。

花歲在給他放花時，一直低著頭不動了。

冷清月上前問道怎么了。

他看見花歲的淚水啪嗒幾聲落在了地上，隨后很快藏匿于泥土之中。

“姐姐在這里?！崩淝逶螺p聲說道，隨后摟住了花歲。

有陣風(fēng)吹過，他眼前變成了當(dāng)初見到女人的那番景象。

“有什么辦法讓我和她們說說話嗎？”他對朝著他緩緩走來的女人說道。

“當(dāng)然，但是每對一個人說話都要用掉你一顆心臟，確定嗎？”

他點點頭。這是最后一天的早晨，他還剩下兩顆心臟。

“那開始了?！迸丝侦`的聲音傳來。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

花歲突然停止了哭泣，她對著冷清月說道：“我好像……聽到了哥哥的聲音……”

冷清月剛要開口，她的腦海里也傳來一句話：“請帶著花歲享受著擁抱鮮花的年歲，承載著我所有的夢與想勇敢地向前奔跑吧?！?/p>

冷清月睜大了瞳孔，說道：“我也聽到了……”

他笑著，視線逐漸模糊。

“你為何明明滿身傷口卻依然執(zhí)意深愛著這個世界？”

“因為我有我所愛之人和所愛我之人的陪伴，是他們給予了我勇氣。”

市醫(yī)院的一間病房，林君澈正安靜的躺在病床上，林花歲坐在病床旁邊，神情憔悴地握著哥哥的手，冷清月站在花歲身邊，默默注視著床上的人。

“媽媽，哥哥能不能醒來？”花歲朝著窗邊一位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說道。

梅與墨，林君澈的母親，同時也是他的醫(yī)生，她把視線挪到窗外，注視著緩緩下山的太陽，小聲地說道：“他的夢結(jié)束了，卻還沒有醒來，夢境治療法失敗了……”

“怎么會？！”花歲聞言，淚水噴涌而出。冷清月樓住了花歲。

“清月，”梅與墨走到冷清月身邊，輕聲說道，“今夜就麻煩花歲住在你家了，方便么？”

冷清月抬頭看著梅與墨，點點頭。

夜。

梅與墨坐在電腦前反復(fù)觀看著林君澈的夢境。

事實上，冷清月在發(fā)現(xiàn)林君澈出車禍后便將其送到了醫(yī)院，但林君澈的夢境中卻直接死了，他在生死之間都不掙扎么……？

電腦播放著林君澈剛剛死掉的畫面，視頻中，林君澈小聲說道：“解脫了么？”

梅與墨猛的一驚，她快速起身，在旁邊的柜子里找到了一本筆記本。

這本筆記本的第一頁赫然寫著：人活著哪有不瘋的，死了就解脫了。

這是她已故的女兒林?jǐn)X思，也就是林君澈和林花歲的哥哥寫的。

而這句話的后面，被小時候的林君澈寫上了歪歪扭扭的一句話：當(dāng)你真正感受被愛的時候，你也解脫了。

天臺。

女人吹著晚風(fēng)，望著身下繁華的街海，要不要跳下去呢……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一閃而過。

電話響了。

“梅阿姨，花歲吵著要你?！笔抢淝逶麓騺淼摹?/p>

梅與墨苦笑，沉默了一會，她回答道：“我馬上回來?！?/p>

回到辦公室，梅與墨泡了壺茶，她想起林君澈夢中的“我是人間客，閑來聽花落”。

這句話真好啊。

我是人間客，閑來聽花落，

趟過了春秋，天涯處醉臥，

尋著茶香來，任風(fēng)月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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