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鶴堂萬萬沒想到自己站在農(nóng)家小院門口,一抬眼就瞧見周九良拎著竹竿,氣勢洶洶、風(fēng)風(fēng)火火把一群大白鵝攆得到處亂躥。
周九良的臉頰泛著紅,額角帶著一層薄汗,不知道是氣的還是跑的。
他的眼睛足夠明亮,渾身上下都被太陽曬得暖烘烘,奔跑呼喊之間,布料粗糙的衣擺起起伏伏,竟是如此鮮活的少年模樣。
“憨鵝!把山楂果吐出來!”
氣急敗壞的呵斥,混著嘎嘎嘎亂叫的鵝聲一起傳來,孟鶴堂悄然笑開了,勝過春光的柔情直達眼底,毫無保留全部傾注在玩鬧的人身上。
周九良像是察覺到了什么,突然站住腳,扭頭向這邊看過來。
孟鶴堂沒想要這么快出現(xiàn),下意識朝旁邊躲,結(jié)果一轉(zhuǎn)身就把腦袋撞在門框上,發(fā)出不大不小一聲悶響。孟鶴堂眼前發(fā)黑,捂著額頭原地蹲下,只感覺天地都在旋轉(zhuǎn)。
周九良捏著竹竿,靜靜看著那人滑稽又笨拙的模樣,沒忍住笑了出來。像是早就料到孟鶴堂會來,周九良隨手丟開竹竿,腳步輕快的走向他。
“孟先生。來就來了,您躲什么呢?”
周九良明知故問,語氣帶著點調(diào)侃的意思。孟鶴堂聽了,委委屈屈站起身,故意將撞紅了的額頭亮給他看。
“還不是怕你沒消氣,看見我會不高興,我本來打算遠遠看一眼就走的……”
周九良瞟了一眼紅紅的額頭,沒有說話,朝他招招手后轉(zhuǎn)身就走。
孟鶴堂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起碼按照周九良現(xiàn)在的態(tài)度來看,這次相聚,不至于到不歡而散的地步。
高九成有事外出,這會兒還沒回來,臨行前囑托周九良幫忙照看。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小院,周九良用下巴指了指石凳,示意孟鶴堂坐下,隨后親手為他倒了一杯茶。
瓜果的清香隨風(fēng)而來,孟鶴堂捧著茶杯,萬分好奇的四處打量,連連稱贊這里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周九良撩袍坐于另一邊,頷首垂眸之際,是比風(fēng)拂柳葉更多的恬然安適。他并不否認,甚至比孟鶴堂還要喜歡這地方。
兩人閉口不言,默契地互不驚擾,同時心中各有各的思索。
直到茶香一點點散盡,周九良輕輕置下茶杯。
“總不能讓您白跑一趟。孟先生,一會兒陪我去個地方?!?/p>
周九良像是知道了,偏又什么都不肯說破,這種不上不下的感覺實在讓人難受。孟鶴堂定定看著他,發(fā)現(xiàn)剛剛活潑疏朗的少年人猶如曇花一現(xiàn),一晃眼又不見了蹤影。
短暫到讓人不得不捫心自問,究竟孰真孰假?
既然他絕口不提,孟鶴堂自然愿意跟他一起裝糊涂,只要兩人能在一起,孟鶴堂從來不介意欺騙自己。
周九良根本不管他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拍拍衣袖站起身來,獨自轉(zhuǎn)向內(nèi)室。
等他再出來時,手里拿著另一套平民衣飾,直接遞到孟鶴堂面前。
“把這個換上吧。”
周九良揣著手,淡淡道。
布料雖然粗糙,勝在干凈整潔,孟鶴堂見衣服款式與周九良身上穿的極為相似,不由心中一動,低下頭聞了聞,果然聞見了若有若無的檀香。
必定是他算到自己要來,特意用他慣用的檀香熏過了。孟鶴堂笑了笑,抱著衣服兩步湊到周九良面前,作勢要攬他入懷。
“愛卿,不來侍候朕更衣嗎?”
周九良愣了愣,徑自朝旁邊躲。孟鶴堂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做,搶先一步伸出手去,正好將周九良結(jié)結(jié)實實抱在懷里。
熟悉的溫度包裹住自己,熟悉的龍涎香也鋪天蓋地,周九良耳尖泛起紅色,嗔怪的瞪了眼孟鶴堂,反手扣住他禁錮在自己腰上的手腕,暗自施力。
誰知孟鶴堂紋絲不動,鐵了心不松開,甚至還使壞般捏了一把周九良的腰。周九良身子一軟,咬牙切齒去瞪他。
“咳?!?/p>
眼看著孟鶴堂的臉越湊越近,周九良抬腳想要踩他,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輕咳。
高九成手里捏著一支嶄新的笛子,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靜悄悄立在一簇紫藤蘿下,臉上滿是無奈的笑容。
“雖說非禮勿視,但這青天白日的,兩位這樣……成何體統(tǒng)?”
周九良的臉徹底紅透了,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鉆進去。孟鶴堂盯著他看,將他羞怯又要強裝鎮(zhèn)定的模樣盡數(shù)收入眼中,只覺得歡喜至極。
孟鶴堂并沒有戴上面具,柔光撒落半身,更加顯得他眉目俊美,周身氣度不凡。高九成暗自打量,忽然明白了這個人為什么能牢牢困住上九中最愛自由的周九良。
本來就是因為思念深重才有這般舉動,孟鶴堂沒有想要惹周九良生氣的意思,只好從善如流的松開手,讓周九良躲到另一邊去。
周九良背對兩人,用手使勁揉搓著臉頰,一眼看過去,就像鄰家養(yǎng)的那只小花貓。
高九成聯(lián)想到了,不禁低低一笑。周九良腦袋上的黑線到了肉眼可見的程度,斜眸去瞪高九成。
玩笑歸玩笑,要是真把人給惹毛了,反倒不好擺平。高九成見好就收,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尖,隨后轉(zhuǎn)向孟鶴堂。
高九成抬臂鞠身,遙遙行過一禮,隨后輕輕開口,語氣如他這個人一樣不溫不火。
“閣下便是南鶴國的主君吧,今日一見,果真非同凡響?!?/p>
天下權(quán)貴皆禮待智者,不跪不拜也是常事。
然而此刻,一位大名鼎鼎的上九智者主動將禮數(shù)擺了出來,孟鶴堂見他態(tài)度溫和,豈有不承他善意的道理,于是也略略回了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