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一行直接從姚州出發(fā),自然要先一步抵達金陵,被群臣迎入城中不久,相府眾人便脫離隊伍,分道回了府邸。
周航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來到天底下最繁盛的金陵,人生地不熟的,難免有些認生。不知情的官員們看見他出現(xiàn),誤以為他就是周丞相本人,一路走來對他畢恭畢敬,甚至還有見過周九良真面目的百姓,惶惶然朝他跪下行禮。
周航愈發(fā)局促不安,干脆鉆入相府的馬車,一路坐到府門前才肯出來,等進了府里,也是一個勁跟熟悉的鐘管家和郭霄漢湊到一塊。
雖然明面上沒有人提,但時不時會有探究的目光落在周航身上,令他渾身不舒服。就算鐘管家里里外外介紹了一遍,說他是相府未來的二公子,不是周相爺本人,這種情況也沒有得到緩解。
青果跟周航比較親近,這段時間一直跟著周航,見周航明顯有些不適應(yīng),總跟個小大人一樣安慰他。
好在沒過多久,周九良到了金陵。
周航從后院一路奔到府門口,臉上的喜悅難以掩飾,看起來比落在他后面的青果更像一個孩子,引得侍從們紛紛駐足。
小豹子一樣的人直奔周九良而去,穩(wěn)穩(wěn)扎進剛剛步下馬車的人懷里,抱緊了就不撒手。
“哥……”
離了孟鶴堂身邊,周九良又成了往日沉穩(wěn)的模樣,即使被小豹子弟弟撞得倒退兩步,仍舊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安撫似的拍拍他肩膀。
兩個模樣相似的人重逢了。相府的侍從親信們見證這一幕,終于開始肯定這個恍然如夢一般的事實:往后府里真的多出了一位二公子。
“怎么了?”
周九良捏著弟弟白嫩柔軟的臉頰肉,挑眉問他。
周航扁著貓貓唇,微仰起腦袋任由他捏,雙手還緊緊抓著周九良腰間的衣料。
“沒……哥,你回來的好慢啊?!?/p>
這是怕生了。周九良心中了然,低低笑了笑,拉著渾身寫滿委屈的人一起進府。
一個是清冷高傲的月,一個是和煦溫暖的風。周圍人在這時才有機會細細看著他們,驚覺他們看似相同,實際上各有各的風采。
青果堪堪奔到府門口,也不知該往哪位周先生懷里撲,干脆扭頭撲到郭霄漢懷里,鬧著要舉高高。
有了定心丸,周航逐漸安定下來,忍了許多天的話匣子也打開了,一路走來想到什么說什么。周九良一直耐心聽著,時不時回上兩句,除了詢問他日常生活有沒有安排不妥當?shù)牡胤酵?,還問了他兩句對金陵的印象。
“哥哥不在的時候,大伙都以為我就是哥哥。我解釋了很多遍,但他們還是對我又跪又拜,看著特別可怕?!?/p>
周航吐吐舌頭,對周九良無奈抱怨。
“哥哥果然沒有騙我,南鶴國的丞相大人,可不就是天下的大管家嗎?不過……大家伙都挺怕哥哥的?!?/p>
周九良瞥他一眼,像是有話要說,最終抬手敲了他一記腦瓜崩。
周航茫然捂頭,眨巴眨巴眼,鬧不明白他敲這一下是什么意思。周九良并不打算深談下去,嘴里說著餓了,拽上他直奔主屋。
按照南鶴禮法,周九良原本應(yīng)該先入宮面圣,將南巡所見向皇帝當面稟告之后才能回府邸。可這次剛剛進入金陵沒多久,圣旨就被宮中內(nèi)侍快馬加鞭送到面前,要周丞相先回府邸休整歇息,不必著急進宮。
周九良看著孟鶴堂面具下頗為得意的眼眸,明白了必定是這人顧念到一路舟車勞頓,體恤自己,這才暗中傳信給假扮皇帝的曹鶴陽,趕在使團入京時送來這份圣恩。
周九良低聲跟他道謝,反倒惹得孟鶴堂不高興,直說他們之間不需要這么多虛禮。周九良一直微笑著,也不反駁,只在孟鶴堂準備從密道回宮時拉住他,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他一個擁抱。
孟鶴堂被抱得心花怒放,立馬舍不得走了,周九良紅著耳朵把他推進密道,跟他說往后日子還長。
何九華的黨羽被迅速清除,太師之位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只能先空置下來?;赐踔禚Q松被押解進京后,并沒有關(guān)押在刑部天牢,而是關(guān)在大理寺特設(shè)的監(jiān)牢里,等待春末的年結(jié)祭禮過去后再做處置。
周九良回京已經(jīng)過去三天,對朱鶴松究竟是審是殺,竟沒有人來詢問他這個丞相的意見。
似乎所有人在這件事上,不約而同的選擇了忽略掉他的存在。這在以前,是不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
到底是誰暗中授意,周九良心里也清楚。孟鶴堂終究是容不下三番兩次犯上作亂的淮王,能讓他把命留到春末,已經(jīng)是最大的寬宥了。
周九良在眾人眼中,一向與淮王交情深厚,此時讓他置身事外,是擔憂,是忌憚,也是一種保護。
更何況在雁鳴山叛亂時,周九良曾三次幫助叛軍擊退官軍,甚至讓叛軍有了枯木逢春之勢。雖說是為了之后的決戰(zhàn)做準備,但朝堂上對此一直頗有微詞,甚至有人暗罵周九良根本就是狼子野心,迷惑陛下,遲早成為大禍患。
孟鶴堂回來三天,明里暗里收到不少密章,無不在勸他多多提防和打壓周丞相一黨,免得將來駕馭不住這尊大佛,丟了江山才后悔莫及。
周九良也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至于孟鶴堂究竟信了多少,其實連他也沒有把握拿捏。至少以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是進是退都讓人如鯁在喉。
周九良像是忘記了進宮述職這件事。自那天接了圣旨直接回府之后,周九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待在府里安閑度日。
周航的脾氣不像兄長那么古怪,仿佛是一顆光芒萬丈、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小太陽,很快與府里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大家都很喜歡這位平易近人、聰慧可愛的二公子,沒少夸獎他,尤其是青果,棄了曾經(jīng)最仰慕的周先生,轉(zhuǎn)而跟在周航后面當小尾巴。周九良笑罵他是小白眼狼,惹得一屋人哄堂大笑。
朝堂上氣氛焦灼,偏他相府一派和氣,周九良寧肯用大把時間去發(fā)呆,也不愿主動過問一句外面的事情。邊境也好,朝堂也罷,甚至是孟鶴堂,他都像是忘記了一樣。
凌王曹鶴陽原本與孟鶴堂約定好,在孟鶴堂跟隨南巡使團出京之后,假扮成他的模樣坐鎮(zhèn)朝堂,等諸事了結(jié),孟鶴堂帶著他心心念念的人從南境回來,就可以放他去北云國找朱云峰。萬萬沒想到邊境交戰(zhàn),兩國關(guān)系變得緊張起來,曹鶴陽去北云這事兒只能被迫延后。
所有計劃都被打亂了,曹鶴陽越看孟鶴堂越來氣,就差指著他鼻子破口大罵。孟鶴堂自知理虧,私底下默默挨了不少罵,三天過去了,愣是沒能從繁雜的政事中抽出身。
周九良揣著明白裝糊涂,遲遲沒有上書請見,直叫孟鶴堂心如火焚,思念之意愈發(fā)深切。
轉(zhuǎn)眼已是第五日,相府依然沒有半點動靜。
有些東西在沉默中醞釀,在互相猜疑中發(fā)酵,朝中所有目光都聚在相府,等著看這位心思深沉、難以測度的周丞相,最后到底會落下哪一步棋。
第七日早朝的時候,秦霄賢突然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奉上一份周九良親筆所寫的奏書,說是周九良身體抱恙,唯恐沖撞了圣駕,只能以書面形式向陛下回稟南巡事宜。
不少大臣當場發(fā)難,指責周丞相拒不露面,未免狂妄自大,眼里根本沒有陛下的存在。
所有事情,秦霄賢沒法替周九良回答,臨行前周九良特意跟他說過,什么都不用替他解釋,只管把東西送到陛下手里就好。
周九良沒有出現(xiàn),不知是為了避嫌,還是根本在賭氣,鬧得孟鶴堂心里七上八下的。
丞相一黨再次被推到風口浪尖,一人獨大的傳言再次被翻到明面上。
孟鶴堂終于忍不住了,在歸京之后的第八日晚偷偷出宮,去了那處風云匯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