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擺在眼前,卻又是虛幻的,這里是夢境,連他自己都不一定真實。
驚恐下冷白的面貌,幾近絕望的眼神和呆滯下僵硬后仰的姿勢,陸路突然發(fā)現(xiàn),他害怕起來真的很難看。
殺死一個自己的影子,他下得去手嗎?
搖擺不定的心神,不支持他的任何一種想法。
猶豫之際,卻見對面的影子慌張?zhí)幼咧伦采详柵_玻璃門倒在地上,他走過去看,腦袋下方漫散一大片猩紅血漿,大概率是死掉了。
時間線拉回原點,陸路還是在那一條走廊中間,只不過心態(tài)發(fā)生了變化,他又氣又惱,以驚人的速度踩在樓梯的扶手上,下滑到一樓,獨留老舊的樓梯扶手吱呀搖晃。
一腳踩在沙發(fā)上,厲聲質(zhì)問白發(fā)男子,“你說的影子是我!”
“是存心的嗎?讓我殺自己?!”
白發(fā)男子將瓷瓶裝的玫瑰花放在茶幾上,不緊不慢地用手帕擦干凈鞋底邊粘上的泥,直到攤開桌面的報紙翻看,眼神都沒分給他一絲一毫。
陸路氣急了,他正想一腳踢碎花瓶,就被一把蝴蝶刀尖抵在了鞋底心。
“我說過,那是影子,隨你怎么想,主動權在你自己手上。”
陸路凝起眉,糾結中收回腳,白發(fā)男子拋過來的刀柄被穩(wěn)穩(wěn)攥在掌心,他探身拉近與面容安靜的人之間的距離,刀尖閃過的寒光逼近那人的眼睛,威脅道:
“你給我聽好了,如果敢騙我,我一定殺了你給它陪葬!”
語言充滿惡意,坐在沙發(fā)上的人卻不為所動。
樓梯轉(zhuǎn)角處,陸路隨手拿起樓梯柱上掛的面具戴在臉上。即使是自己的影子,他也有猶豫不決的時刻,也許只有眼睛假裝看不見了,心才不會跟著搖擺。掩耳盜鈴,是他一直以來蒙騙自己最好的方式。
手握上旋轉(zhuǎn)把手,他猶豫了一秒,影子是他,他即是影子。
門反鎖上了。
改用肩膀撞擊房門,力氣不夠,他又提上刀刃往空隙里亂搗鼓一通。
看似堅固的實木門就像是認慫一樣,破開了道一手腕寬的窄縫,最后只剩防盜的鐵鏈門栓還在藕斷絲連地將他抵御在外。
門內(nèi)的鎖鏈裝置陸路再熟悉不過,只需要取下門把手上的掛鉤就能進去,好在他的手能通過那道窄縫勾到門內(nèi)把手上。
熟稔取下來鎖扣,踹開房門,而那影子也打開了通往陽臺的玻璃門。
霎時,陸路眉頭一皺,腳步凌亂,在他的視野里根本看不見人影。
慌亂之間,他鎖上門在房間里四處尋找,突然一個念頭在腦中浮現(xiàn),他加急的步伐走向陽臺,一步比一步堅韌。
刀刃的光芒閃爍過青面獠牙的面具,那雙隱藏在背后的眼睛,溢滿陰暗和不該有的狠辣。
這不是他的常態(tài),只是偶爾會變得暴躁,散失理智。
走到他曾經(jīng)試圖爬下去的陽臺邊緣,一低頭臉上的面具出現(xiàn)輕微脫落,眼睛從上方露出來,他俯看那雙費力抓住圍欄桿的臂膀,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樣,明明脆弱易摧,卻又在苦苦支撐。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角度看對方很好笑。他走近了一步,讓散落的月光斑點,照亮了他的身形輪廓。
是否有過這樣一種時刻,在看到別人最為狼狽的時候,回想起來的卻是自己。
陸路愚鈍的大腦,突然靈光乍現(xiàn),影子經(jīng)歷過的事情,恰巧也是他經(jīng)歷過的事情,難道他又陷入了夢中的另一種輪回?
底下的影子在扮演他,他扮演的是黑衣人,那黑衣人又是誰?不可能的,太不可思議了。
閉眼緩解了一下不該有的雜念。
他反握刀柄,尖端朝下,氣勢洶洶地刺下去。
影子還沒碰到刀就掉下樓摔死了。
陸路又回到走廊的原點,這次沒什么好說的,下刀的速度夠快,才不會心軟。
他用了不到十秒的時間從樓下找白發(fā)男子要到蝴蝶刀,再回到房門口,一腳踹開。
快點,再快點,一定可以成功。
“帥哥!抬頭接我!”
刀鋒劃過衣料,刺破一道缺口。
影子跳下樓,墮入了樹下陰影。
陸路本能地想追趕跳下去,卻被自己的左腳拌到右腳,撲下去額頭磕到了陽臺圍欄上。
“嘖~”不疼,但視線變得恍惚起來。
意外狀況總能讓他的腦子清醒一些,放棄傻瓜一樣的追人跳樓節(jié)奏,轉(zhuǎn)而從樓梯口下,一路追出這棟別墅大門外。
驚慌失措的小鹿,就像個可憐蟲一樣,在天敵的追趕下自亂陣腳,跌入靜默的池塘,翻起激揚的波浪。
眼看影子沉下去后一蹶不起,陸路反而慌得不行,跳下水追擊。
只要趕在他淹死之前刺中心臟,他就成功了。
水下看到影子的正面,他橫起的刀尖碰上了胸膛,還差一點,他的視線一晃,又回到了那個走廊。
“哼——”
陸路手扶廊桿,呼出好長一段不服氣的鼻息。
行動總比腦子轉(zhuǎn)得快。他走下樓梯瞥到那一抹即將要走出門的白色剪影,大聲喊道:“站?。 ?/p>
客廳的沙發(fā)上,互不干涉的兩個人沉默不語,最后還是陸路忍不住打破了這份寂靜。
“你救了他?”
白發(fā)男子輕佻而散漫的眼神與他對視一秒,“你親眼目睹了嗎?”
影子掉下二樓的時候,他確實沒有往下看,僅僅是冥冥之中的記憶在告訴他樓下有人。
陸路眼尾一挑,視線下移,“我聽到他喊你了?!?/p>
“喊我?那我的名字是——”白發(fā)男子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底的陰冷和無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張開血盆大口,把他吃掉。
陸路答不出來。
他接著道:“我不會去救一個連我姓名都不知道的陌生人?!?/p>
“……”說得很有道理。
陸路愣坐在沙發(fā)上,直到門外的人喊他,才起身跟過去。
“走出這扇門,你就可以脫離循環(huán),但代價是永遠也醒不過來。”白發(fā)男子背靠鐵門對陸路道。
身為夢中的主角陸路眺望門外漆黑的路,嘆了口氣。
他出去過,那是另一個循環(huán)。
“刀呢?”陸路直接性開口問。
聞言,白發(fā)男子剛把口袋里收束狀態(tài)的刀拿出來,就被陸路一把搶過。
“錯過了那么多次,你覺得你還能做到嗎?”
對方似有若無的嘲諷,陸路回以嗤笑。
他熟稔地轉(zhuǎn)轉(zhuǎn)小刀,又冷笑道:“你不就是想看我的內(nèi)心掙扎嗎?現(xiàn)在有一個好機會?!?/p>
收刀放進口袋,他臉色一變,冷言道:“‘它’馬上來,我先躲一下。”
在一塊精心雕刻的浪淘石背后,他半蹲半靠,有黑夜的掩護,不走近幾乎看不出破綻。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躲這一下是為了什么。
等待的時差下,陸路轉(zhuǎn)了幾下刀柄,跟他宿舍的那把手感差不多,摩擦阻力小,不硌手。
影子如約而至,大門附近的月光傾瀉在兩個人對話者身上,地面的灰影拉長,枯槁暖黃的落葉在他們周邊徘徊,久久不散,遠距離看去可以說是獨一檔的風景特色。
陸路在側(cè)邊偷瞄。
時機差不多了,他悄悄地從浪淘石背面繞到影子身后,白發(fā)男子不太明顯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地面的影子重疊,陸路伸手測量,咫尺之間也就一根食指的長度,從影子正前方的視角幾乎看不出來異常。
陸路算是明白之前自己為什么如芒在背。
一個不熟悉的殺手,有著不了解的目的,還擁有一把隨時能扼住他命脈的小刀,誰能不緊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