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大軍凱旋。
沉寂了大半年的天啟城繁華再興,長街處處明亮、燒燈續(xù)晝。
十七隨雷夢殺回了學(xué)堂,遠(yuǎn)方不斷有故人的消息傳來,拆開信卻只余沉默。
算什么呢?是誰在玩笑嗎?
捉弄他一個少年郎,真是惡趣味。
他的師父分明是天底下最最最厲害的人,比起李先生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總是漫不經(jīng)心,游刃有余得仿佛自己才是這世間主宰,是所有人的底氣。
這樣的人怎么會死呢?
可只要是人,誰又能不死呢?
在北蠻那一戰(zhàn)中,他只顧手起刀落,對面有的是草原的勇士,有的是部落的領(lǐng)袖,是妻女和屬下奉若神明的存在,沒人認(rèn)為他們會死,可也被他輕輕松松砍下頭顱。
十七看著自己的手,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鮮血分明已被擦拭殆盡,卻又像永遠(yuǎn)也洗不掉似的……他真的真的殺了好多人。
他以前也殺過人的,在那條藏滿污垢的河流中滾一遭,沒有人能不臟手。
只是十四五歲前他有師父護(hù)著,只顧著風(fēng)花雪月,顧著耍刀練劍,和師兄拌嘴,好似一生中能讓他憂慮的只有這些了,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八歲了。
十七終于明白,那些年只是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美夢,成不了真,卻會困住他的一生。
他曾說他要名揚天下,后來姬若風(fēng)卻不再把他的名字寫進(jìn)武榜,再后來,他也變成了不知名的孤魂野鬼,可他還有師父。
然后,師父也沒了。
十七撫摸著手里的斷魄刀,刀身雪亮,映出他疏朗的眉眼,原來他長開后竟和蘇白微有兩分相似。
少年想起十二歲那年,他懷著興奮和忐忑走進(jìn)星落月影閣,女子漫不經(jīng)心地站在那里,抬眸時也是漫不經(jīng)心的,她說:“小十七,要和姐姐走嗎?”
原來已經(jīng)過了那么久了。
學(xué)堂也早已不是他們口中有趣的模樣,三兩學(xué)子身著長衫在搖頭晃腦地念著什么,十七只覺得頭痛,他準(zhǔn)備去外面走走。
天啟地處北面,春日飄雪,剛出門就有揉碎的白云落下,洋洋灑灑在覆在枯樹新枝之上,風(fēng)一吹又簌簌掉了一地。
雪越下越大,能沾濕衣襟,行人三三兩兩地遮住頭頂往回跑,漸漸地長街也變得寂寥。
十七提著刀來到城門外一角,用斷魄刨了個深坑,然后這個坑成功埋葬了它自己。
少年捧著泥緩慢地填埋,泥里混著雪,幾乎凍住血液,好冷。
擔(dān)心雷夢殺找不到自己著急,他也開始往回走,雪落在他的鬢發(fā),像是長了滿頭銀絲。長街空落落的,聽師父說,天啟的街道有乾東的三倍之寬,師兄很愛跑馬,果然越大越空曠。
可他迷迷糊糊地,竟也聽到遠(yuǎn)處有馬蹄聲傳來,噠噠噠,噠噠噠,好近。
小少年一身青綠華服,手拉韁繩,腳踏神駒,正玩兒得開心肆意。
他似乎沒注意到街上有人,馬兒跑得又快又急,直沖十七而來,轉(zhuǎn)瞬就到了眼前。
十七還不準(zhǔn)備死,也不準(zhǔn)備讓這小少年死,又或者是空闊的地方終于有個人能讓自己抓住,他足尖一旋就躍至少年馬上,猛地拉了下韁繩,馬兒霎時狂躁地嘶鳴,前蹄不停點地,少年拍了拍它才冷靜下來。
“你是?”少年轉(zhuǎn)過身,瞧見十七時突然變了個語調(diào),“是你?”
十七也有些微愣了,他悶聲道:“嗯,是我?!?/p>
他們見過的,在一個夏日,那時稷下學(xué)堂的蓮花開得很美,是他們的初遇。
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當(dāng)朝六皇子蕭楚河,天啟城中唯一的天之驕子。
在茫茫的大雪天,他穿得很薄,鼻頭都凍紅了,貼著自己的肌膚也很冷,眼里卻是亮晶晶的,十七翻身下了馬:“你在做什么?”
“馬踏飛雪?!笔挸域滖娴?。
他也翻身下了馬,王叔教他別俯視他人,蕭楚河向來做得很好。
“我喜歡在這樣的天氣跑馬,風(fēng)雅,你呢?”少年抬了抬下巴,“謝十七,你傻愣愣站在街上干什么?”
道路那么寬,他不是鬧市縱馬的公子哥,這樣空曠的時候才跑得暢快呢,沒想到殺出個傻站著不動的謝十七。而十七在想,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呢。
“馬踏飛雪……”十七搖了搖頭沒回答,只是解下外衫抖落風(fēng)雪,而后輕輕披在蕭楚河身上:“別著涼了。”
“我才不冷。”蕭楚河冷哼一聲,聳了下肩膀沒抖掉,也就懶得管了。
他輕輕皺眉:“快說,我回了你,你還沒回我,不公平?!?/p>
“我在等人?!笔叩馈?/p>
他說了謊,因為他沒在等誰,也沒有誰會約在雪天的室外見面,但他又沒說謊,他好像真地在等一個人。
蕭楚河沒問他在等誰,只點了點頭道:“我先走了?!边€有兩條街沒跑過呢。
十七從不留想走之人:“隨你?!?/p>
“當(dāng)然隨我?!笔挸臃砩像R,眉眼飛舞著,語調(diào)很輕快:“謝十七,再見?!?/p>
他輕輕拍了拍馬背,馬兒疾馳而去,后蹄猛踏,揚起一團(tuán)冰雪,直往十七身上砸,浸進(jìn)衣衫里涼涼的,存在感強得驚人。
偏偏蕭楚河轉(zhuǎn)頭瞧了一眼,笑得開懷。
他故意的。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覺得方才的十七比這雪還冷,雪能融化,那人呢?
十七被他搞得無奈,身上的雪已經(jīng)被體溫融化,有些冷,蕭楚河嘴上嫌棄,真把他的衣裳穿走了。
十七笑了笑,他突然不想找雷夢殺,他想走,他也想任性一回,以后不做謝十七了。
少年看蕭楚河背影成了很小很小的一點,而后轉(zhuǎn)身出了城門,再也沒有回來過。
而從那一天起,謝十七便真真正正地在江湖消失了,他舍棄一切,只留下回憶。
只是蕭楚河,還能再見么?
雪……越來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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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和蕭瑟的初遇和后續(xù)都在《少年歌行之山河熄》,emm有些地方對不上,畢竟原著也對不上,大體的坑是填了的,未完結(jié),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