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書華的四肢被緊緊束縛,向外拉扯著,恍惚中,他好像聽見了骨頭脫臼的聲音。滅頂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叫囂著,將楊書華的意識撥得七零八落。
人的一生,走馬觀花般在眼前一幕幕浮現,楊書華看到了他的小少爺。
“哥?!?/p>
少年好聽清朗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楊書華正在上妝的手頓了頓,回頭,猝不及防撞進一個懷抱,沒來得及定妝的胭脂被擦去了大半。
看著陸景深衣服上突兀的殷紅,楊書華臉上一熱,急忙推開他,拿起胭脂補妝。懷里還沒捂熱,人就已經逃離,陸景深撇了撇嘴,不滿地抬頭,鏡中的楊書華落進眼里,一時忘了要說的話,呆在原地。
楊書華坐在那里,低頭擺弄著胭脂。鏡面把他的膚色染成古銅色,只剩一半的胭脂占去整個面頰,似云霞散開,偏偏眼睛如一潭秋水,深不見底又波光粼粼,美著碎著,驚心動魄。
“小少爺今兒個怎么有空來?家里不忙了?”
楊書華自小學戲,求得便是個風情萬種。久而久之,說話也不自覺帶著一股子媚。
軟軟的,但不娘。
陸景深被拉回了神,聞言面上一慌,他支吾著,在心里組織語言。
楊書華正在描眉,一看他這樣子就知道他是偷偷跑出來的,在心底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
小少爺這個性子,日后怕要吃不少苦頭嘞。
“我知道你爹最近不在家,你偷跑出來沒人管你,我丑話可說在前頭,到時候受罵挨打,別往我這跑。”
楊書華嘴上不饒人,可話這么說,若陸景深真來找他,他又怎么狠得下心拒之門外呢?
陸景深臉上的笑容瞬間綻開,狹小的化妝間似乎也因此明亮了不少。他眼睛亮晶晶的,得寸進尺。
“哥,那我今晚想和你呆在一起,好不好?”
楊書華正在吊眉毛的手抖了一下,小少爺情動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震動著,他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洶涌,耳根泛紅,是胭脂都遮不住的紅。
“好。”
舞臺燈光有些許昏暗,他在舞臺中央閃閃發(fā)光。
觀眾席上座無虛席,他在臺下看著他的蝴蝶起舞。
偶爾目光碰撞,他們眼中只剩彼此。
驅趕馬兒的號子在楊書華的耳中響破天際,有血濡濕了袖口。
余光中,他看到他跑過來。蒼白的唇角帶上了一絲笑。
“小……少……爺……”
緊接著,房子,馬兒,號子,還有他的小少爺。一切都消失了。
黃土摻了暗紅,覆蓋了它的顏色。楊書華的血染紅了陸景深眼里的世界。
明明……就只差一點了。
蝴蝶折了翅膀,毫無生氣,萬分狼狽。
他的蝴蝶,明明最愛美了……
軍閥猖狂地離去,帶著血的繩子擦過陸景深的手背。泥土混雜著鮮血,染了他一身,馬場只剩了陸景深。
雙腿軟的無法站立,陸景深此刻形象全無,他終于來到楊書華身邊。
哥……喉嚨里擠不出一點聲音,陸景深顫抖著,想把楊書華抱起來,可手指不聽使喚,最終也只是堪堪撩起一束長發(fā)。
“哥?!?/p>
他終于找回了聲音,啞的,像被砂紙狠狠擦過,喉嚨干澀。
良久,他哭出聲來,空曠的馬場傳出陣陣回聲,想一只絕望的困獸發(fā)出怒吼。
夜幕姍姍來遲。
一場大火在夜里發(fā)酵,火舌舔舐著軍營。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睡夢中的軍閥驚醒,猩猩火焰將他們包圍,逃不出,留不得。
有風吹過來,陸景深衣衫一角被風鼓起來。
他抬腳走向火海,風愈猛烈了起來,像在哭訴。
像在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