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二年二月,白玉堂奉父命去云南大理尋訪一位故人,一入大理,便被滄山洱海的如畫美景所吸引,與昆侖山的冰天雪地相比,有著別樣的韻味。時下正逢茶花季,滿大街的茶花,開得特別瑰麗,隨走隨看,便想著,如此好花,若能開在江南,定是美不勝收。
“有人嗎?”白玉堂循著白父給的線索,找到了臥雪莊,立于門口輕扣門環(huán)。應(yīng)門的是位大腹便便的青衣女子,清瘦單薄的身形仿佛要被腹中胎兒壓垮。
“公子找誰?”樊青衣問道。
“江南白家,找臥雪莊樊莊主?!卑子裉脠笊厦?。
青衣女子沖白玉堂溫婉一笑,“原來是白家公子,家父已于去歲做古,現(xiàn)莊中只余小女子一人,白公子請進(jìn)?!?/p>
白玉堂應(yīng)邀進(jìn)門,心下納悶,既只余她一人,那腹中胎兒卻是為何?然素來不喜探人私事的白玉堂自是問不出口
“白公子請坐,莊中冷清,也無好茶,還請公子見諒。”樊青衣扶著肚腹慢慢坐下,“公子所為何來?”
“奉父命拜訪故人,卻不料故人已逝,還望姑娘節(jié)哀順變?!卑子裉脤χ磺f清冷,想不出什么話能寬慰眼前這位失祜的女子。
青衣女子聽罷淡淡地道:“小女子曾聽家父說起過江南有位故交好友,想必就是白伯父了。公子不必客氣,叫青衣就行?!?/p>
二人靜坐廳中,半晌無話,白玉堂撇開心頭那份悲憫,“姑娘,有什么事,是白某可以替你去辦的?”
“多謝公子,無事勞煩公子,只是青衣想請公子在莊里暫留幾日,讓小女子盡盡地主之誼!”樊青衣低頭,溫柔的目光停在自己高聳的肚腹上。
“好!”白玉堂不及細(xì)想便應(yīng)了她。
“奔波數(shù)日,想來公子定然累了,前些日子我剛打掃了東廂房,就請公子在東廂房住下?!狈嘁聨О子裉玫搅丝头?。
白玉堂自行打水沐浴,收拾停當(dāng),去外面酒樓叫了些吃食,飯后,送樊青衣回她的小院,“若有事,叫一聲。”
“莊里很安全,公子不必?fù)?dān)心小女子?!狈嘁碌坏?。
接連幾日,白玉堂留在莊里,向樊青衣學(xué)識茶花,“這株叫十八美人,昨日還無動靜,許是這花歡喜貴客臨門,一夜間竟開得這么熱鬧?!?/p>
白玉堂見那株茶花枝繁葉茂,厚實的葉片蔥蔥郁郁,碗口大的花朵,花色各異,由淺及深,淺紅,淡紅,嫩紅,水紅,洋紅,粉紅,桃紅,蓮紅,品紅,梅紅,緋紅,酒紅,胭紅,絳紅,藍(lán)紅,紫紅,朱紅,紅底白絲,花蕊含露,花為重瓣,六角花冠成塔型,典雅精致?!笆嗣廊耍幻惶搨?!”白玉贊道。
“難怪‘十八美人’開得歡,原來白公子是惜花之人。”樊青衣淺笑道。
“讓姑娘見笑了,還未請教,那株叫什么?”樊青衣朝白玉堂所指方向望去,那是一株有著黃橙藍(lán)青綠紫六種不同顏色的茶花,長在溫泉岸邊,“它沒有名字,家父生前耗盡畢生心血,才養(yǎng)出此花,未曾起名便去了!”
“既為令尊之所愛,姑娘當(dāng)多費些心思?!卑子裉没仡^再看那一樹開得熱鬧的花,竟有說不出悲傷和哀愁。
三日光景,白玉堂看盡了莊中茶花,第四日,白玉堂買早食回來,“姑娘,白某今日便要離開大理?!?/p>
“回江南么?”樊青衣問道。
“可能吧,也許去漠北?!卑子裉么鸬?。
“哦,冒昧問一句,白公子可有心愛之人?!狈嘁峦蝗痪o盯著白玉堂。
白玉堂面色不改,“沒有,白某素來閑散,居無定所,若真娶了那家女子,才真是害了人家。”
“公子過謙,處處無家處處家,呆會兒小女子就不送公子出莊了?!狈嘁锣哉Z。
“姑娘自便,白某識得路。”白玉堂靜待她吃完,收拾好一切,準(zhǔn)備啟程,還未踏出莊門,就聽小院后面?zhèn)鱽肀袈?,無奈只得調(diào)頭奔向后院,卻見樊青衣雙手托著肚腹,青衫裙褥下一灘觸目驚心的殷紅。
白玉堂二話不說,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俗理,“得罪!”抱起樊青衣回到的臥房,將她平放在床上?!肮?,幫我找產(chǎn)婆!”樊青衣瞧見白玉堂煞白的臉,忍著劇痛吩咐白玉堂。
“白某這就去,你忍著點,等我!”白玉堂出莊隨手抓個路人問:“產(chǎn)婆在哪里?”
被抓的路人見白玉堂面帶寒霜,嚇得直發(fā)抖:“街角……王嬸……就是產(chǎn)婆!”
“多謝!”那人只見白影一閃,白玉堂已無蹤影。
“請問您是王嬸嗎?”白玉堂攔下正要出門王大嬸問道。
“老婦便是,公子有事?”王嬸反問。
“有人要生孩子,得罪!”說罷,拽住王嬸的胳膊,只聽見“嗖”地一聲,王嬸睜眼時,人已在樊青衣的床前了,看著床上已痛得快暈過去的產(chǎn)婦,連忙掐其人中,“公子快去燒些熱水,再找些參片,老婦要替夫人接生。”
白玉堂壓著額間暴起的青筋,“水要開的還是溫的?”
“半開!”王嬸一邊按壓著樊青衣的肚腹,一邊吩咐白玉堂。
“參片!”白玉堂遞給王嬸,“這個熱度的水行嗎?”雙手各提一桶熱水。
王嬸試了下,“正好,公子請出去,女人家生孩子,亦為血污之損,沾到會有晦氣。”
“有事,出聲!”白玉堂關(guān)上門,靜坐院中,任門里叫慘烈,卻如老僧入定,不動如山。
前后近一個時辰,白玉堂到了兩次孩子的哭聲,“莫不是孿生?”
王嬸打開門,疲憊地朝白玉堂招招手,“生了,雙生子,公子,姑娘怕是要不成了,有什么話,快進(jìn)去說?!?/p>
白玉堂進(jìn)屋,屋內(nèi)盡是血腥之氣,“樊姑娘,恭喜,雙生子?!?/p>
樊姑娘看著襁褓中的孩子,灰白臉上漾起溫柔的笑意,“公子,多謝你仗義相助?!?/p>
“時逢其會,白某也只是舉手之勞,姑娘不需多想,好好養(yǎng)身體才是?!卑子裉每粗⒆?,想到他們落地就失父喪母,心間隱隱作痛。
“公子不必安慰青衣,青衣怕是命不久矣,求公子看在家父與伯父是舊交的情份上,替我把孩子養(yǎng)大,如若不嫌棄,就讓他們認(rèn)公子做義父,公子可否應(yīng)得青衣?”樊青衣臉色突然變得紅潤起來,眸有異彩。
“好,白某答應(yīng)你,日后,待他們?nèi)缬H子,姑娘可以放心!”白玉堂想也沒想便應(yīng)下青衣的請求。
樊青衣感激地看了白玉堂一眼:“多謝公子,來世青衣定當(dāng)結(jié)草銜環(huán),報答公子恩情?!闭f罷,舉起手費力指了指懸在床檐的寶劍,“公子,這劍是臥雪莊的鎮(zhèn)莊之物,贈予公子,日后若有機(jī)緣,公子自當(dāng)可解開劍中之迷,臥雪莊的一切,就交予公子了?!闭f完后,青衣眼眸暗淡,臉上一片灰敗,再無生息,只余下臂彎間一雙嬰兒窩在母親的懷中睡得香甜。
王嬸進(jìn)來,將孩子從青衣懷中抱起來,放到干凈的被褥上,“公子,接下去,如何打算?”
白玉堂取出兩張銀票交給王嬸,“王嬸,請幫忙找奶娘和下人,辦理青衣姑娘的后事,孩子暫交由您看護(hù),待辦完后事,我會帶孩子去江南,這幾日,就麻煩您了?!?/p>
“公子客氣,你與青衣素?zé)o往來,能這么幫她,也是她前生修來的福份,找人的事兒,老婦人這就去辦?!蓖鯆鹉笾y票出門去找人,白玉堂將孩子抱到東廂房,取紙筆寫信去陷空,讓蔣平速調(diào)人來接管臥雪莊,這莊子是樊家的心血,就這么廢了,甚是可惜。
待辦好青衣的后事,已是七日后,蔣平帶著陷空島的人也到了臥雪莊,驚見白玉堂手邊一雙稚子,“老五,這莫不是你的……”
“不是,樊家的血脈,日后便是我的孩子?!卑子裉脤κY平道。
“嗯,也是咱們陷空島的孩子,大嫂正愁著珍兒沒有作伴呢,這下好了,一下來了兩個,大嫂指不定多高興呢,再者,你也不必?fù)?dān)心白老夫人逼你娶親了?!笔Y平腦瓜子一轉(zhuǎn),就替白玉堂想好了后著。
白玉堂逗著搖籃中的孩子,“四哥這話我愛聽,打理莊子,四哥是能手,這里的一切,就交給四哥了?!?/p>
“這你放心,不出一年,四哥定還你一個熱熱鬧鬧的臥雪莊。”蔣平拍著胸脯保證。
“我信四哥!”白玉堂淡淡地笑道。
蔣平果然深諳管理之道,不出幾日,就將莊中事務(wù)安排得緊緊有條,為了一莊茶花,花大價錢請來種花高手,養(yǎng)護(hù)全莊的茶花。
“四哥,告訴那些花匠,不要靠近溫泉邊的那株茶花,任其生長,泉邊我會布些機(jī)關(guān),要是有不聽者,誤入其中而死,就怪不得我?!卑子裉孟肫鹉穷w無名花樹,特別提醒蔣平。
蔣平雖不知那花有何玄機(jī),但白玉堂如此做,定是有他的道理,也不再多問。
一切塵埃落定,蔣平留下白桐和白松留守臥雪莊,自己隨白玉堂一道回了江南。
不出所料,閔秀秀見著兩個小娃娃,果真高興不已,“這下珍兒有玩伴了。”盧方韓彰三兄弟不多問,他們知道,若白玉堂愿意說,自會解釋,若他不想說,他們做哥哥又何需多問,事后蔣平道出原尾,眾人噓唏不已,世事難料,未來會怎樣,誰能猜到。
白金堂接到陷空的來信,看后久不能言語,“金堂,玉堂在信中說了什么?你怎么不出聲?”
“娘,二弟說端午時帶孩子回莊!”白金堂呆楞片刻,而此事無疑于平地一聲雷。
白玉堂尚未婚配,整個金華府都知曉,現(xiàn)下卻說帶著孩子回來,是驚是喜誰人說得清。
“好事,有了孩子,肯定就有孩子的娘,看來,莊里要辦喜事了?!卑桌蠣斵垌毿Φ馈?/p>
“爹,沒有孩子的娘?!卑捉鹛么搜砸怀?,瞬間粉碎了白父的美夢。
“這個臭小子,那孩子又是怎么一回事?”白老爺當(dāng)及怒吼。
“老爺,不急,玉堂回來,一切就都清楚了?!卑桌戏驕匮缘?。
“哼,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釋?”白老爺憤而坐回太師椅。
“呃,孩子是臥雪莊樊姑娘生的?!卑捉鹛糜置俺鲆痪?。
“拿過來,你這么半句半句地,弄得為父心里七上八下的。”白父搶過信紙,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原來如此,想不到,樊兄竟已作古,也罷,能為生者盡些綿帛之力,也不枉我與他結(jié)交一場?!卑桌蠣斈樕迪氯?,替已逝的老友難過。
端午,白玉堂帶著白云和白霜回到了白家莊,白母見著兩個粉妝玉琢娃娃,高興得不得了。“玉堂,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嗎?”
“藍(lán)衣的叫云瑞,白衣的叫云揚。”白玉堂見白母眉開眼笑,心道:“應(yīng)下樊姑娘,這步棋算是走對了。”
光陰如梭,轉(zhuǎn)眼間,孩子就五歲了,白玉堂習(xí)慣天南地北到處游歷,再回白家莊時,云瑞和云揚已在二圣的教導(dǎo)下,開始習(xí)武學(xué)文。
每年茶花開得最盛時,白玉堂便會去臥雪莊,祭奠樊家父女,“樊莊主,青衣姑娘,白某不付所托,臥雪莊守業(yè)小有所成,兩個孩子已漸漸長大,若你們在天有靈,安息吧!四柱清香,聊表心意!”淡淡檀香飄散于臥雪莊每個角落,茶花無香,少沾蜂蝶,世間迷局,心靜者方可安寧。
天圣七年,白玉堂攜陷空四鼠打開江南水路陸運,合金華白家之力,產(chǎn)業(yè)遍布中原,與常州展家遙遙相望,各據(jù)一方,并稱“江南雙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