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個醉意朦朧的夜晚,秦霄賢陪著周九良待在孤寂的角落里,他們之間總有雜亂的煙酒氣,總有濃重到化不開的悲傷與無奈。
周九良抱著膝蓋,盡力把自己縮成一個安全又不起眼的小點,混沌迷茫的眼睛落向黑暗的角落,落向深沉的夜晚,最終落在秦霄賢看不懂的方向。
他莫名發(fā)笑,笑容安穩(wěn)又平和,像是從那一片剝離于璀璨夜市的黑暗中,看見了那一場讓他銘記一生的美夢。
“……秦霄賢,你為什么總是那么固執(zhí)的對我好?!?/p>
他含含糊糊的開口,卻沒有扭頭看一眼秦霄賢的意思。
周九良一向如此,聰明透徹到令人發(fā)指。
秦霄賢并不驚訝自己會被他看破,他只是默默喝下了剩余的半瓶酒,然后細(xì)細(xì)端詳著空蕩蕩的酒瓶子,像是在欣賞一朵眷念許久的花。
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是搖了搖頭。
“奧黛麗赫本曾給紀(jì)梵希打過一個電話,她說……我愛你,卻總有一些遺憾?!?/p>
我也愛著你,遺憾的是……僅僅只能是愛你。
秦霄賢永遠(yuǎn)記得周九良在被問及嫁給孟鶴堂之后日子過得如不如意時,那一瞬間,浮現(xiàn)在周九良眼底眉梢的蒼白與無力。
那時的周九良坐在窗邊,半個身子沐浴在溫柔的陽光里,他看起來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他思前想后,仍舊選擇了默不作聲。
但那些沉默,似乎也就是他無聲的回答了。
他嫁給孟鶴堂之后,過得并不快樂。
愛意隨風(fēng)起,但是從未隨風(fēng)散,當(dāng)念想崩塌的時候,無聲勝過有聲。
可惜那時的孟鶴堂不懂,現(xiàn)在的孟鶴堂又懂得太遲了。
“九良,我不想讓你有什么負(fù)擔(dān),所以有些話不到合適的時候,我是不會告訴你的。”
前世我見不到你,所以我擅自追上來了。秦霄賢笑了笑,彎下腰,將額頭輕輕抵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
世上多的是無可奈何,多我一個少我一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老秦,你死的時候,看見下雪了嗎?”
周九良終于回過頭,突然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看見了。”
秦霄賢挪近一些,溫和平緩的語氣透著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堅定。
“是太陽雪?!?/p>
那時的俗世明明陽光明媚,可是在有的人心底,過早地落了一場雪。
————
郭老師私底下給胡先生打了一通電話,胡先生直接關(guān)了門,一個人在書房里和郭老師聊了很久。
由于向社里請假之前,確實留了一堆爛攤子沒處理,周九良好幾次端著果盤從書房門前走過,始終沒有偷聽到半點關(guān)鍵信息,但在不久之后,胡先生親自端著一碗雞湯來到了周九良面前。
據(jù)周九良后來回憶,胡先生那時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命不久矣的可憐娃一樣。
“上次見你的時候,身上還有那么點肉,怎么會突然間瘦下去這么多?!?/p>
胡先生皺著八字眉,滿臉寫著不高興,嘟嘟囔囔著抱怨這些說相聲的,就是喜歡欺負(fù)老實人。
周九良雙手捧著雞湯坐在胡先生對面,剛想開口說點什么,又被他一眼瞪回去了。
“快喝。你師娘特意給你煮的,一口都不許剩?!?/p>
“哎,好好……”
病在心上,光喝這個又能頂什么用呢?
周九良看了看滿滿一大碗雞湯,又看了看胡師父明顯不太好的臉色,十分明智地選擇了閉嘴,乖乖喝湯,以免被臺風(fēng)尾刮到。
溫?zé)岬碾u湯順著喉嚨滾入腹中,唇齒留香之余,一股暖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周九良咂么咂么滿嘴的香味,心說這么大一碗湯要是都喝下去了,估計連午飯都吃不下了。
胡先生隨手拿起桌上的書,慢悠悠走到靠窗放置的躺椅前,想坐又沒坐,最終還是回到了周九良正對面的椅子上。
他先是戴上老花鏡,然后隨手翻開一頁書,還要時不時地抬頭撒么周九良一眼,以確認(rèn)他有沒有乖乖喝湯。
陽光照亮了整個屋子,清風(fēng)也從微微敞開的窗戶溜進(jìn)來,洋洋灑灑走過每一個角落。一老一少靜靜待在屋里,誰也沒說話,誰也沒離開。
周九良悄悄打量著胡先生,眼前這個如師如父的老者,細(xì)細(xì)算起來,似乎前世嫁給孟鶴堂之后,總是忙碌到抽不出身回來探望探望,一耽擱,竟是好久好久沒有再見面了。
殊不知闊別已久,便是橫跨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