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無盡的湛藍(lán)，沒有邊際地和海融化在一起，風(fēng)揚(yáng)起我的長發(fā)，吟唱著海鷗深深淺淺的呼吸，沉醉在尚且柔和的日光里。

我光著腳走在沙灘，腳底的沙礫卻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的目光伴隨著海沉溺在看不見的遠(yuǎn)方。

大海很藍(lán)，思念很長。

又是一個夏天，我終于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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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夏天，八歲的我義無反顧地離家出走，只為父母不給我買一個價位昂貴的玩具。我沿著家門外的大海一直走，一直走，淚水和潮濕的空氣交錯，細(xì)細(xì)密密地盤踞在我的世界里，冰涼徹骨。

不知過了多久，我抬起眼睛望向四周，發(fā)現(xiàn)沙灘上竟只剩下我一人。孤獨(dú)感和恐懼感扼住了我的心臟，我望著身后自己的腳印，蹲下來，無助地緊了緊身上的衣衫。

忽然，沙灘上映出一個影子，與周圍是那么界限分明。我抬起頭，從她清澈透明的瞳孔里看見了瑟瑟發(fā)抖的自己。

我本就怯懦，此時更是說不出來話?！澳阍趺戳?？”她蹲下來，干凈的臉龐，干凈的聲音。“我，我要找媽媽……”眼淚在此刻又噴涌而出，一滴接著一滴。我啜泣著，嗚咽著，最后放聲大哭。

她笑起來，眼神璀璨地如夏夜的流螢般奪目明亮?！皼]關(guān)系，我?guī)慊丶??！彼盐覡科饋?，柔和的手撫慰過我泛起點(diǎn)點(diǎn)漣漪的心靈。

我看見沙灘上遍布藍(lán)眼淚，藍(lán)色的光線點(diǎn)映了一角天空。

瑣碎的剪影在夜色中顯得分外透徹。 彎彎的月亮嵌在海的盡頭，遙遠(yuǎn)地，卻又仿佛伸手就可以觸碰到。

我怯怯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鐘染夏。你呢？”

“我…叫許琦。”

“真好聽的名字呢?！?

“你也是?！?

遠(yuǎn)處鳥嘹亮的鳴叫穿透藍(lán)光，純粹，漫長。

【注：藍(lán)眼淚，是一種在海底生存的微生物 ，因?yàn)榧?xì)小如沙粒，所以英文稱為blue sand，和blue sand。他是靠海水 的一種能量 生存的，但是隨著海浪被沖上岸時，離開海水的藍(lán)眼淚只能夠生存少過100秒，隨著能量的消失，藍(lán)眼淚的光芒失去，它的生命也就結(jié)束了?！?/p>

我費(fèi)力地拿著蠟筆在紙上涂抹著，背后窸窸窣窣的聲響逃不過我敏銳的耳朵。我迅速將紙翻過來，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往后看。

“媽媽！”我試圖擠出一個甜甜的笑來掩飾手中滲出的細(xì)密的汗珠。

“你在畫什么？給媽媽看看好嗎？”

“哪、哪有……”結(jié)巴的語調(diào)終究暴露了我的謊言。

媽媽會心一笑，“算啦！是給染夏的生日賀卡吧？今天，好像是她十歲的生日哦！你八歲的時候，可是她把你帶回來的，你也一直沒有好好謝謝人家，那現(xiàn)在，我也不打擾你啦！”

隨著門的落鎖，我終于松了口氣，繼續(xù)在紙上“創(chuàng)作”著。

遠(yuǎn)遠(yuǎn)地，我就望見了染夏家的小木屋。一束陽光斜斜地映在木屋的一角，空氣中沉浮的顆粒因子如我的心一般上下翻滾著。我捏著賀卡和要給染夏的布娃娃，深吸一口氣，敲了一下門。

今天，是我第一次給染夏過生日呢，要給她一個驚喜。

我這么想著，唇邊的角度在無聲地放大。

“咚，咚……”一下又一下，傳出厚重的回聲，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不安和心慌淹沒了我所有的思想，把我的腦子攪得一團(tuán)混亂。

“吱……”門，忽然顫動著開了。

我緊緊地扯住衣角，哆嗦著往那一道小小的縫隙探去。

我的腦子，剎那就一片空白。

“染夏！”

我?guī)缀跏窍乱庾R地沖了過去。

染夏蜷在木屋的一個狹小陰暗的角落，雙手環(huán)住自己的膝蓋，頭發(fā)凌亂骯臟地不成樣子。衣服勾破了好幾處，絲線雜錯的每一處，都是深深的鮮血淋漓。

傷痕累累，皮開肉綻。

那種深可見骨的傷痛閃電一般擊在我的心上，把我的肋骨一根根折斷。

我不管不顧地沖過去抱住她，眼淚奪眶而出，伴隨著她靈魂深處的顫栗。

淚眼朦朧中，她的神情依舊木訥，臉上不知是汗還是淚，甚至是血。光線折射過滿地尖銳的玻璃瓶碎片，在古樸的墻壁上刻下一道道傷痕。

溫暖明亮的屋子，空氣中卻是血腥的殘忍。

“染夏，染夏，你怎么了？”我叫著她的名字，生怕她沒有回音。

“對！你繼父！他又打你了對不對！”我尖叫著出口。

她的眼睫毛狠狠地顫動了一下，喉嚨發(fā)出一聲渾濁的嗚咽，算是回答。

“你傻??！”我沖她吼道，眼淚不受控制地越流越多，“你為什么不躲！為什么！”

她抬起頭，嘴角含著濃濃的倔強(qiáng)的嘲諷，把我的心扭作一團(tuán)。

“這是我欠他的?！彼纳ひ糁卸际前纪共黄降纳硢。屛液秒y受好難受，可是我忽然間就沒有了氣力。

“為什么？”我對著她又問了一遍，語氣里滿是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她沒有正面回答我，只是用那種平淡敘事的口吻說道：“許琦，我從來沒有和你講過我的事吧？”我愣住了。

她沒有等我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那時候，我的親生父親剛死，我和媽媽非常艱難地過，那段日子，真的很苦。但是他出現(xiàn)了，放棄了自己高薪的工作，只為了照顧我們。他很有才華，對媽媽也很好，雖然不怎么喜歡當(dāng)時已經(jīng)7歲的我，還是盡力滿足我每一個要求。那幾年，我們真的很幸福。重要的是，他真的很愛很愛我的媽媽。”

“然后有一天……”她停頓了一下，努力壓住聲音中的顫抖，“我太調(diào)皮，偷偷溜到海邊去玩，差點(diǎn)被溺死，媽媽救了我，自己卻……”她的情緒崩潰，失控。

“不要說了染夏！不要說！”我死死的抱著她，努力地讓她平靜。“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她掙扎著推開我，“不會！怎么會！本來在他們的世界里，我就是多余的！現(xiàn)在我毀了他們的幸?！际俏?！全都是我！”

我又回去抱住她，“染夏，染夏……”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只是一遍遍地念著她的名字，我知道，我可能永遠(yuǎn)也感受不到她內(nèi)心的痛。

“許琦……這是我欠他的啊，他的人生全都?xì)г谖业氖稚稀阒绬幔蚁脒^死的，但是媽媽在救我的時候，她告訴我最后一句話，就是好好活著……我沒有辦法，我沒有你那么好的命……”她平靜下來，聲音中卻充滿了絕望，“所以每次他打我的時候，我就閉上眼睛，一遍遍回想媽媽對我說的話，一遍遍回憶我們美好的曾經(jīng)……”

我用頭輕輕地摩挲著她的肩膀，闔上眼。

她也沒有了聲音。

天是灰色海是藍(lán)，夏天取火冬天暖，閉上眼睛，再也不會有黑暗。

周圍的靜穆讓我覺得很無助。

一方方小小的天地，更是有著駭人的驚怖感。我看著染夏從另一端向我奔來，她身著學(xué)士服，臉上那種或無奈或悲涼的表情，讓我猜不透。

熟悉又陌生的你啊。

可是我看見，她捧著白花的手，一直在顫抖。

是的，我們都知道，會有這一天。

她的繼父，死于肝炎。今日是他死后第三天，亦是染夏畢業(yè)的第二天。

染夏走近我，四年未見，她臉上的表情，卻和十歲那年驚人的相似。

收殮的人是鄰居。直到死亡當(dāng)天，他還在喝酒，走時一句話都沒有留。他才55歲，走的那樣平靜安詳。

染夏望著墓碑，墓碑上她繼父的照片，是他們?nèi)ネ媸?個人的合影中截下來的，那時候的他，笑得是那樣的放肆灑脫。

染夏死死的盯著那張照片，許久，輕輕地把花放下。

忽然，她轉(zhuǎn)過身，對我笑起來。

“這樣也好，他解脫了，我也解脫了。”

我望見的卻是她猩紅的雙眼和眼角滑下的淚水。她沒有伸手去拭，頓了一下，喃喃地說：“可是，他是我最后一個親人了，最后一個了?！?/p>

她咬著嘴唇幾近崩潰卻努力微笑的模樣，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收到她的信已經(jīng)是3天后的下午。

“許琦：

原諒我的不告而別，你收到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了。不要來找我，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就當(dāng)作是我的畢業(yè)旅行吧

等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就回來。

勿念。

染夏 留”

我只是有些許驚異，爾后很快又平靜下來。

春暖花開的時候，你就回來嗎？

那好，我像當(dāng)初一樣，待你回家便是。

可是現(xiàn)在為何卻是我一個人站在沙灘上了呢？

我等過了我們約定了的春天，等到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夏天。

從春到夏的距離是那樣漫長，可是，你呢？

海風(fēng)濕濕的，咸咸的，苦澀進(jìn)我的眼眶。

“染夏！染夏！鐘染夏！”我像個瘋子一樣毫無顧忌地在沙灘上大喊大叫，以為這樣就可以減輕痛楚，但是心中源源不斷的傷感，還是將我腐蝕地千瘡百孔。

嗓子喊干了，淚也流盡了。

可是我知道她不會再到我面前，用那樣燦若星光的眼神撫慰我了。

因?yàn)樗貋淼哪翘?，?月20日，她坐的那輛航班。

我抬起頭，看著遠(yuǎn)處蒼涼的小木屋，重新牽扯出一個笑容。

染夏，我代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