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他的畫室總是不夠整潔。一地的草稿廢稿，散亂的畫筆。顏料倒是總在他能找到的地方，可是每個顏色都被染上了其他的顏色。連他自己也臟兮兮的，臉上衣服上沾滿了各色的顏料，滑稽的藝術(shù)。

她從來不敢穿白衣來找他，因為那意味著她將與那件衣服永別。盡管，他說她穿白色挺好看。

每次她來找他，都得畫上大半力氣先把畫室收拾得能進(jìn)人。累得不行的時候，她也會甜蜜地抱怨：“我又不是你女朋友，為什么我要遭這份罪？”

“誰讓我沒有女朋友呢?！彼贿叜嬛贿叴鸬?，“況且換了別人也不行。只有你收拾的，我才能找到我要的東西。”

說的好像你叫別人來收拾過一樣。她在心里說。她其實挺怕他真的把她這一點(diǎn)親近他的借口都剝奪了。

她給他收拾畫室的時候，他便給她講她的畫。他喜歡畫女子，女子的背影。令她稍稍不快的是，他總是畫他喜歡過的女子。

第一個是他的初戀，一個穿水手服的雙麻花女孩。只是一個背影，她也知道女孩一臉純真。初戀總是特別美好，因此他也總是特別愿意和她講這個女孩。女孩喜歡穿什么衣服喜歡什么食物她都了解透了，于是她問他，你們怎么分開的呢？

他沒有馬上回答。很久以后，吐出一句話來：“她太束縛我了?！?/p>

所以，他在畫上寫上“freedom”。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第二個姑娘是棕色的卷發(fā)，也是水手服。淺色的蝴蝶結(jié)在發(fā)正中間，一股甜蜜的少女氣息。

他說，這個姑娘表白時告訴他會給他很大的個人空間。剛剛經(jīng)歷了一段不太成功的愛情的他馬上接受了。

“那么和她在一起時挺幸福吧？”

“噯，還行。”他喃喃著，“可是她雖然說著給我空間，卻不信任我，總是疑心我不在她身邊時是否忠誠，雖然她不會直接質(zhì)疑，不過你知道的，這讓人很不舒服?！?/p>

所以他給了姑娘一個“believe”。

這一張的姑娘用蝴蝶結(jié)扎了一個低低的馬尾。他不怎么講他們是怎么分開的，隱約記得是移情別戀這種稀松平常的理由。不過他說喜歡和她在一起。喜歡她的時候，覺得她特別重要。

和呼吸一樣重要。

對，這個姑娘的頭上，他留了一個“breath”。

花環(huán)和金發(fā)。她莫名其妙覺得這個姑娘會是最美麗的一個。

“她確實很好，我們只是異地以后分開了。”

“ormosia”。紅豆相思。她知道她離去以后，他一定思念了她很久。

“white”，下一張畫上寫著這個單詞。說實話她不是太懂，問了他，他竟然也說不清。

“只是因為她喜歡白色而已吧，不過她確實挺單純的……”

她沒有問下去。不過她知道，白色是最簡單也是最復(fù)雜的顏色。

接下來的這個姑娘他就不愿意多說了。不過她隱隱覺得這姑娘很重要，因為他一連為她畫了兩幅畫。一張是“Daisy”，他不肯說是意為雛菊還是她的名字。而另一張更可怕了，“eternity”。

確實，這是他目前的最后一個愛人。

不在他畫室的時候，他會帶她去海邊，總是在一個渡口前停下。這個渡口已經(jīng)廢棄了。海水漫上殘舊的木板，不再筆直地向大海延伸過去。他到了這里總會望著，不知是在看送行的站臺，還是在看海的對岸。

“永恒說出口就變成過去了。”很久后的一天他吹著海風(fēng)自言自語一般地說著。

后來她才知道，多年前，他在這里目送了那兩張畫的主角離開。

他告訴她時，正是他要離去的時候，他要去不同的地方畫畫。令她訝異的是，他不肯去Daisy姑娘所在的海的對岸，而是要去沒有海的西方。

她還不能走，她還沒有結(jié)束學(xué)業(yè)。她只能像多年前的他一樣，目送著他離開。她想，他多年前是不是也這樣痛苦呢？

你看她多可笑，這種時候還要選擇心疼過去的他。

她走后他的畫室歸她了。她不會畫畫，也不用整理它。于是她開始喜歡穿白色的衣服，喜歡去看廢棄的渡口，喜歡每天坐在窗邊，看他留下來的一張張畫，

想他。

后來他給她來信，也是一張畫。是他的畫中從未出現(xiàn)過的女子，黑發(fā)編成一只麻花。她現(xiàn)在總是散著頭發(fā)，可是她忘了，第一次見他時她頭戴花環(huán)后面綴著麻花辮。

她膽怯地去瞥上面的字：

“miss you”。

他說西方美，而且有她的故鄉(xiāng)。不過后半句話，他只在心里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