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雖未公開宣揚,卻暗暗傳到了曹姑姑乃至尚宮耳中。漸漸地,尚服局里一些更緊要且需要細致耐心的差事開始落到姜小梧手上。甚至皇后一件舊年頗為喜愛的藕荷色云錦常服,因存放時受了點潮氣,衣襟處織金絲線略有些晦暗。尚宮局本想照舊例做身新的,皇后卻念舊,只讓尚服局想法子修整一下,盡力就好。
這修復的差事,難就難在既不能大改舊衣,又要讓那點晦暗之處與周遭金線融為一體,且要保持云錦原有的柔光。
幾位手藝老成的司飾姑姑試了幾次,效果都不盡如人意。要么顏色突兀,要么針腳顯眼。眼看期限將至,孔姑姑看著眉頭緊鎖的老手們,心念微動,將目光投向了正在一旁整理絲線的姜小梧。
“姜小梧,你來試試?!?/p>
被驟然點名的姜小梧一愣,隨即感受到好幾道或懷疑或探究的目光。她定了定神,走過去。那件云錦常服靜靜躺在錦盤里,舊日的光華因那點晦暗而生了瑕疵。她用指尖極其輕柔地撫過那處,感受著云錦特有的細膩肌理和金絲那不易察覺的滯澀感。
“姑姑,”她抬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奴婢想試試用‘捻金線貼補法’和極細的湘妃色絲線做暗縫過渡?!?/p>
“捻金線貼補法”?這是她自己從孔姑姑講解的各色針法里琢磨引申出來的法子?孔姑姑眼中精光一閃:“說具體些?!?/p>
“取一小縷庫房里存放年份相近的同色舊金線絞絲捻線,捻得比正??p衣線細一倍,覆在那暗沉處輕輕貼繡,針腳只走暗面,再用同色系里最暖最淺的湘妃色細繡線,沿著新舊金線交接處做極細的疏縫過渡走針,掩蓋針腳,仿自然褪變……”姜小梧輕聲解釋著自己的構想。
這法子聽起來不僅需要超人的耐心,對指法的穩(wěn)定和色彩過渡的敏感度要求極高。幾位老司飾都有些遲疑,覺得讓個新人試手如此貴重的舊衣太過冒險。
孔姑姑沉吟片刻,卻點了頭:“就按你說的做。料子備齊,就在我眼前做?!彼H自坐在一旁監(jiān)看。
姜小梧深吸一口氣,在孔姑姑和其他人緊密的注視下坐下。她用特制的細目銀針,小心翼翼地捻起微塵般的舊金線絲縷,手腕沉穩(wěn)得如同被釘住,下針輕、快、準,只在云錦的背面極為巧妙地運針。汗水悄然從她額角滲出,又被她很快用細棉布拭去。那動作,專注得仿佛天地間只剩手中的針、線和那片需要救贖的瑕疵。
整整一日,燈火長明。當她落下最后一針,又用溫水輕蒸熨燙撫平后,將那衣襟迎著光線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時,連孔姑姑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那片晦暗仿佛從未存在過!金線重新煥發(fā)出溫潤的光澤,新舊的過渡自然流暢,如云錦本身經(jīng)年累月自然生出的暈染一般。若不仔細貼近了用指尖細細摩挲那原處,根本察覺不到細微的處理痕跡。
“鬼斧神工……”一位老司飾喃喃道,看向姜小梧的眼神徹底變了。
這件修整得天衣無縫的舊云錦常服,很快便被司飾司呈到了皇后蘇引夢跟前。
鳳儀宮內(nèi),炭盆燒得暖和。蘇引夢倚在熏籠邊的軟榻上,臉色依舊帶著病后的蒼白,神情懨懨。身上裹著厚厚的尚服局新制的暖裝,手里卻捧著一本泛黃的詩集,久久未曾翻動一頁。她心里想著的,是幼年時與妹妹蘇葶玉一起在閨中繡花樣、讀閑書的日子,想著那下落不明的外甥女江池。每每想到妹妹那雙日漸空洞的眼眸,她心口便泛起一陣揪痛。
“娘娘,尚服局將您那件舊云錦常服修整好了,呈上來了?!贝髮m女輕步上前,聲音溫和地打斷了她的愁緒。
蘇引夢興趣缺缺地抬了抬眼:“放著吧?!币患f衣裳,能修出什么新意來?不過是底下人盡心罷了。
宮女小心地將疊好的衣裳展開,放到一旁的云紋榻幾上,柔和的燈光恰好打在那精致的衣襟繡紋處。蘇引夢不經(jīng)意地掃過,目光卻猛地定住了。那熟悉又珍貴的云錦料子,那流暢的紋樣,最重要的是,那曾讓她耿耿于懷的一塊暗淡瑕疵……竟全然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片渾然天成的柔潤光輝。
她放下詩集,坐直了身子。“拿來我細看?!?/p>
宮女連忙將衣服捧到她眼前。蘇引夢伸出保養(yǎng)得宜的手指,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細致,一點點撫過那片曾被金線暗淡困擾的位置。入手觸感平滑細膩,織紋連貫毫無阻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