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更漏聲聲,攪動著京城沉沉的夜色。烏云半掩著殘月,只吝嗇地灑下些許慘白的光。
江池揉了揉酸澀的眼角,放下朱筆,終于批完積壓的卷宗。獨居的小院不大,卻收拾得極雅致,幾竿翠竹在夜風中沙沙輕響,是這寂靜里唯一的生機。她正要吹熄書案上的燭火,去就寢,院墻外極遠處,陡然傳來幾聲夜鳥驚飛般的銳響——像是兵刃破空的尖嘯!
江池動作一頓,背脊瞬間繃緊。她并非深閨弱質,能在這京畿重地坐到正六品的位置,靠的不僅是清貴出身,更是實打實的能力與警覺。她立刻閃身到窗邊,借著廊檐下的陰影,凝神向外望去。
未幾。
“咚!”
一聲沉悶的重物墜地聲,仿佛帶著隱忍的痛楚,清晰地從東南角的院墻根下傳來!
江池的心猛地一沉。這不是貓鼠嬉戲,這是不速之客!
她深吸一口氣,反手抓過書案上那柄小巧卻極為鋒利、平時用以裁紙拆信的銀柄薄刃,刀身貼著小臂藏于袖中。另一只手則悄然抄起旁邊一只沉甸甸的黃銅燭臺,腳步放得極輕,悄無聲息地拉開房門。
夜風帶著濃重的濕氣灌入,吹得她裙角微揚。月光吝嗇地掃過庭院角落,勾勒出一個跌靠在墻根下的人影。
那人似乎竭力想站起,身形高大挺拔,是常年習武之人才能錘煉出的精悍骨架。但此刻動作卻透著幾分強弩之末的滯澀。一身夜行勁裝被劃破多處,深色布料洇開了大片更深的暗影——那是血!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冷冽的夜風,直沖江池鼻端。最刺目的,是覆蓋在他上半張臉上的物事——
一張造型古樸、線條冷硬銀質面具!
面具邊緣流暢,遮住了額頭、眼周直至顴骨的部分,只在鼻梁處留下一個精巧的弧度,露出緊抿的、線條優(yōu)美卻毫無血色的唇。面具在零星的月色下泛著幽幽寒光,如同猛獸蟄伏時的獠牙。未被面具遮擋的下頜繃緊如刀削,汗水沿著脖頸滑落,隱入衣領。
“誰?!”江池壓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警惕,手心里的銅燭臺握得更緊,袖中的薄刃蓄勢待發(fā)。
那銀面人聞聲猛地抬眼。兩道目光如同被逼至絕境的孤狼,凌厲、警惕,卻又帶著一種……刻入骨子里的倨傲?哪怕在如此狼狽的境地,那眼神依舊銳利得驚人,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小刀,直直射向江池。
四目在昏暗中猝然相對。
他似乎認出了她。瞳孔深處那濃得化不開的殺意與戒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微微波動了一下,強行壓下。接著,那線條冷硬的下頜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帶著明顯的氣血不足和強行壓抑的痛楚:
“救……我?!彼臍庀⒍檀俣逼?,“別點燈……別聲張……”他艱難地側頭,耳朵似乎捕捉著墻外的動靜,“……有尾巴……”
夜風拂過,除了竹葉的沙沙聲,似乎再無他響。但江池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語里那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甚至是近乎篤信的哀求?雖然很快被那抹倔傲掩藏。
銀面客?那個京城神秘傳說中的“玉面修羅”?朝廷并未明發(fā)海捕文書通緝此人。此刻卻帶著一身傷,亡命闖入她這個不起眼的六品京官的院子?
一個“報官”的念頭瞬間閃過腦海。然而,那面具下蒼白干裂的唇,汩汩滲血的傷口,以及那雙在重傷之下依舊難掩其華、此刻卻極力想維系最后一點尊嚴的復雜眼神……刺目地映在江池眼中。
她那顆在官場泥沼中依然保持著“兼濟天下”本心的柔軟之處,終是被狠狠觸動了。
電光石火間,江池做出了決定。
“閉嘴!”她低叱一聲,聲音清泠泠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跟我來!快!”
她不再猶豫,一把推開書房虛掩的門,示意那銀面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