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過后，舅舅接了個電話，隨后便要出去，舅媽給他整理好公文包，又替他穿好外套，一直送到門口才回來。
此刻，乃馨正坐在窗子旁邊畫畫，有一盆“胖娃娃”昨夜得了蟬兒的眷顧，自打乃馨注意到它起，小姑娘便發(fā)現(xiàn)那綠植濃密的嫩葉下面，叮了一只金閃閃的蟬蛻。
“他去干什么？”乃馨問。
“曲塘那家的墻粉得不太利索，電話里溝通不好，主家找到公司去了......”孩子的哭鬧聲又起來了，舅媽說著給小外甥翻了個身，然后很熟練地幫他換尿布，換完尿布的小寶沒有乖下來，哭鬧聲更大了，于是媽媽又把孩子抱到懷里，解開胸衣給孩子喂奶。
剛才還在餐桌旁玩手機的雨生，此時已走進房間里去了，琴沐見狀，略帶埋怨地對舅媽說道：“你也不顧著點兒?！?/p>
“現(xiàn)在干得比以前好嗎？”琴沐收拾完餐桌，端來兩個小盆，開始擇葡萄和豆角。
“自己干總是賺得多一點，可是操死心吶！”舅媽苦笑著應(yīng)道。
“所以舅舅才老是出去嗎？一接電話就出去了......比我爸爸還忙，我爸爸上班都是按時去的，舅舅......舅舅因為是老板，所以那邊一打電話他就要上班，對嗎......”姑嫂兩個聽完乃馨一喘氣一喘氣地說了這么一段稀里糊涂的話，都是一頭霧水，愣了半天，最后還是媽媽說道：“小孩子問這么多干嘛！”
到晌午，天熱起來。
乃馨還在畫畫，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盆胖娃娃昨晚不僅碰見了金蟬，還邂逅了蝸牛?！昂谖伵Ｊ菈牡埃 彼@樣想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花盆邊緣上悄悄移動的那只蝸牛，只見它滑過的地方都遺留下一條明閃閃的細痕，在正午的金亮陽光下閃著彩色的光。
媽媽和舅媽開始準備午餐了。
“撈面條吃嗎？”兩個人已經(jīng)把菜炒好，才想起來問孩子們的意見。
庭院里陽光燦爛，把西墻角的油桃樹的葉子照得閃閃的，院外的大梧桐樹上傳來陣陣刺耳的蟬鳴。
沒有人回應(yīng)。
蟬聲更響了，可院子里和屋子里都是一片寂靜。
“要蒜嗎？”舅媽從廚房探出頭喊道。
“我不要！”雨生在房間里大喊，待舅媽那里應(yīng)了一聲并收回了剛剛走出的腳步時，雨生又喊道：“乃馨！乃馨！”
“干嘛？”乃馨應(yīng)著小跑過來，推開房門，只見雨生正跪在床邊跟小寶玩，他手里拿了一個小鈴鐺，搖一下，躺在床上的小寶就笑一下。
“他很喜歡哥哥啊?！蹦塑白哌M來，說道：“你不喜歡他嗎？”
“喜歡喜歡，可是哥哥現(xiàn)在有公務(wù)要忙，乃馨快幫我看一下他?！庇晟f著站起身，然后背了個包便走出去了。
“媽，我出去一趟！”
“馬上吃飯了，你上哪去？”
“走了，晚上回來......”
“......”
舅媽總是是以威脅的聲音禁止雨生隨便出門，但每次都是自己率先偃旗息鼓。乃馨爬到床上看小寶寶的眼睛，真是好漂亮的眼睛，就像早上媽媽剛洗干凈的葡萄一樣。吃飯的時候，小寶又鬧起來了，舅媽便讓乃馨和琴沐先吃，自己則坐在一旁，一邊給孩子喂奶，一邊哄他睡覺。
“媽，我小時候也這樣嗎？”
“嗯，你小時候可比他乖呢！”舅媽一臉埋怨地沖著孩子說著，然后臉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澳悄昴銒寢尰貋碜吣锛?，你還沒滿周歲，我給你媽媽下了一碗雞肉粉絲，她吃的時候我就坐在旁邊抱著你......”舅媽說著咯咯笑個不停，好一會兒才停下來：“那時候的乃馨可比現(xiàn)在胖多了，頭一回見了我也不認生，你媽媽一碗飯下來，你可一聲都沒鬧呢！”
乃馨感覺好像被夸獎了，便稍顯害羞地低下頭，一邊小心地嚼碗里的豆角，一邊努力地回憶舅媽嘴里的那個小乖乖跟自己的聯(lián)系，但是她什么也想不起來，她開始奇怪這個備受舅媽夸耀的孩子到底是誰，她跟自己好像有關(guān)系，但又好像毫無關(guān)聯(lián)。
關(guān)于小時候的記憶，乃馨只有零星的片段。乃馨記事很早呢，她記得四五歲的時候，爸爸騎著自行車帶她去逛街，給她買了一塊可以自動消除筆跡的畫畫板，從此她便喜歡在上面涂抹各類日常所見或憑空而想的事物；她還記得有一年夏天，自己把鄰家妹妹的裙子扯壞了，為了不讓對方生氣，她只好跑回家請媽媽幫忙縫補；她也記得自己做過一些討人厭的壞事，并深深為此懊惱羞愧......可關(guān)于舅媽嘴里的那個乖孩子，她卻一點沒有印象。乃馨有個習慣，每當人們說起一些自己想不起來但確確實實是關(guān)于自己的事（因為周圍的人都這樣認為）的時候，她就喜歡努力地回想，但大多數(shù)時候是什么也想不起來的。那肯定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乃馨常常這樣安慰自己枯竭的記憶。記憶空白并不是一無所用，僅有的那些影像片段給了她線索，順著線索，夾著幻想，乃馨還是可以編織出略微明晰的生活場景的。
琴風趕在晚飯前回來了，他拎回來一只很大的西瓜，西瓜裝在一個紅色的塑料袋里面，乃馨望著那只大西瓜，她奇怪這么大的西瓜為什么沒有撐破袋子，然后掉出來。吃晚飯的時候，琴沐說自己過段時間要出門一趟，讓乃馨則暫時先留在家里。舅舅笑著問乃馨，自己跟舅舅舅媽住在這里怕不怕，乃馨呆呆的，不知道回答什么，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非要去嗎？”
“哥，還是讓我去一次吧！”
“孩子多小啊......”
晚飯后，客廳的燈光昏黃暗淡，人的說話聲也是輕輕悄悄的。舅媽已經(jīng)哄著小侄子睡去了，雨生還沒回來，乃馨一邊聽著舅舅和媽媽談天，一邊獨自玩著手里的毛絨線娃娃，乃馨想給它扎辮子，可是扎一個扎不了，扎兩個也顯得不好看，娃娃的毛發(fā)太短了?！伴L頭發(fā)的娃娃才能扎辮子的！”別人老是這么跟乃馨說，但乃馨從沒理會過這些話，這只娃娃從她記事起就跟著她了，她喜歡給娃娃扎辮子，她要給自己最喜歡的娃娃扎辮子。琴沐曾經(jīng)想送女兒一個長頭發(fā)的娃娃，誰料乃馨搖搖頭說：“不要！”買新娃娃的事也就作罷了。
晚上睡覺時，媽媽還在練琴，月光依舊清幽幽地照亮窗前的那塊空地，乃馨有些想爸爸了。
暑假剛開始的時候，爸爸說他要去見朋友，媽媽責怪他不守信用，丟下母女兩個自己出去找樂子，爸爸說媽媽無理取鬧，媽媽便拉著乃馨回娘家去了。
“你何必呢，不就是去見個朋友嘛！”琴風責怪道。
“你懂什么呀，才不是什么朋友呢......”媽媽的眼淚也是啪嗒啪嗒的。
乃馨的爸爸并不是文字工作者，但他平時喜歡用文字記些非創(chuàng)作性的生活瑣碎，照他的話講：“老的時候翻出來看看，多好呢！”關(guān)于那個筆友，乃馨曾在爸爸書里夾著的的一張信箋上見過她的名字：鏡樓主人，他們常常在一起作些對子玩，“過路雨”“穿堂風”“泥露沾裙褲”“羹湯灑衣裳”“小樓存笑非君笑”“長橋有聲似無聲”，爸爸的信箋上經(jīng)常抄著這些東西。
琴沐走時，已入秋涼了，趕早晨的車，庭院里有未掃的落葉，人走過時啪啪地響。那時乃馨還在熟睡，醒來時舅媽告訴她琴沐已經(jīng)走了，乃馨就先在這里住，等開學了就和這里的小朋友一塊玩，乃馨聽了點點頭，眼淚還是啪嗒啪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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