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紅默默揣摩了片刻于懷信的心思，以己度人，覺得他此刻恐怕只想自己安安靜靜的呆著，不想見到任何人。

哪怕是他們這些至交好友，哪怕……同樣有著噬骨恩怨。

殺父之仇，滅門之恨。

是無盡深淵里努力攀爬的累累白骨，是熊熊烈火中的猙獰嘶吼，是浸潤在骨髓和血肉里的尖刀，隨著脈搏一聲聲的跳動無時無刻將心臟攪動的鮮血淋淋，難以自愈，沉疴頑疾，無人可醫(yī)。

個中滋味外人沒有資格去評說。

而旁觀者，也不過是在聆聽的過程中升起些許無關(guān)緊要的憐憫和同情罷了。

時過境遷，只是多了一樁笑談而已。

所以說，人世間的悲苦能與人言者不過二三。

更多的時候只能砸碎了牙，咽下血肉，強撐著傷痕累累的軀殼和麻木的心艱難的從泥濘與沼澤中爬起，將所有苦難和過往埋在心底，打碎過往的清高和自持，去成為曾經(jīng)最不恥的那種人。

塵埃落定后，二月紅覺得于懷信后悔是肯定不會后悔的，不過年少時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在滿目瘡痍，七零八落的現(xiàn)在也值得好好惆悵和懷念。

這種心情，二月紅無法感同身受，卻可以理解。

畢竟時間啊，總是不聲不響的朝前走，罔顧期盼，回首看去，旅途中全是刀槍劍戟，風(fēng)波漫天，卻無一塊骸骨。

二月紅默默起身從旁邊的架子上搬下幾壇好酒。

今夜，適合一場大醉，諸事不理。

美酒斟滿，醇厚的香氣也無法愉悅在場人的心情。

冥冥黃泉哭不聞。

黃泉路上皚皚白骨，奈何橋前萬人哀鳴。

都不過是上位者野心之下的臺階，登臨高位路途上腳下的塵埃。

他們?nèi)缃褡龅脑俣啵膊贿^是為了活著的人心安，死去的人釋然。

可那些已經(jīng)離去的人們，終究只變成了記憶里的光影，一觸就碎的泡沫。

那些真實的，溫暖的，嚴厲的，慈愛的人們再也不會看著他們笑，不會繼續(xù)的耐心教導(dǎo)他們，贊揚他們每一次的進步，訓(xùn)誡每一次失誤。

夢幻泡影。

記憶里那些微笑的，嗔怒的，無奈的，鮮活的人們，終究是……再也回不來了。

看著孫承彥一杯又一杯酒水下肚，二月紅臉上慣有的笑容收斂，垂眸盯著手中的酒盅沉默不語。

有些話已經(jīng)不必再說，有些事也不必非要搞個明白。

人活一世，難得糊涂。

更何況他們陪伴的王者已經(jīng)長成，露出自己的獠牙和野心，展現(xiàn)自己的心機和手段，為他們這些幕僚們報了血海深仇，至于是否是順手而為……何須在意。

君子論跡不論心，至少如今他們都感恩這個結(jié)果。

十幾年來朝堂和江湖上攪動風(fēng)云，掀起無數(shù)血雨腥風(fēng)的寧王楚洹逸已經(jīng)成為折去爪牙的困獸，夜夜哭嚎的英靈大仇得報，他只需要陪著孫承彥暢飲一杯，大醉一場，靜等這盤棋局收場。

太陽終將會再次升起，壓在他們心中的大石，夜夜不得眠的曾經(jīng)，都終將在這一晚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