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一日熱過一日,到了現(xiàn)在都快入秋了,依然熱的很。
一天中就晚上這個時候還涼爽些,吃了飯,墨蘭抄書到日光漸消時就停了,萬一熬壞了眼睛,到時候一副水晶叆叇要花費不少銀子呢。
搖著扇子,坐在搖椅上納涼,夜空璀璨,星羅棋布,帝星晦暗。
嗯??
帝星晦暗?
手中團扇一頓,墨蘭轉(zhuǎn)瞬就整理了下寬袖,沒當回事。
帝星跟她又沒關(guān)系,眼前的事就是嫁個什么樣的人家。
原本在祖母那窩著火,可到了大娘子那里她又奇異的熄火了。
因著在這個事兒里,她看出了爹爹的意思。
墨蘭思來想去,似乎摸著了點頭緒,若她還抱著嫁入高門顯戶的想法,恐怕爹爹那是指望不上的。
為著名聲,爹爹也不會愿意自己四個女兒都高嫁的,有攀附權(quán)貴之嫌,所以在爹爹看來,她,只有她,不學這些“上了門第”才需得重視的雅事也無妨。
如蘭有大娘子把著,出身在那,必不能嫁個小門小戶的,明蘭有老太太看著,也不會任他做主。
只有自己,既是庶女,又無外家可依,全憑他一人做主,翻不出什么浪花來。
況且又是為了整個盛家的名聲,再有孝道壓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指的是大娘子,她和阿娘的意見根本不重要,一人受委屈全家獲利,那她這點艱難又算得了什么呢?!
家中說的上話的,說來說去,也就那么三個人,沒人會真的為她打算。
除非哥哥高中,舍了所有,帶著她和阿娘離了這盛府,別說哥哥沒這個勇氣,就算有,費這么大勁兒為了什么呢?
爹爹又不會故意磋磨她,很大的可能就是給她選個有才氣的稟生秀才,最高也不過是寒門舉子。
當今文風鼎盛,別說秀才了,就是舉人也根本不值錢,遍地都是。
兩三年考一次,只要通過了解試,就可稱作舉人。
但這舉人的名頭是一次性的,省試不中,舉人的身份就不能繼續(xù)用了,需得重新考過。
之前的省試,舉人考生幾十萬人,最終是萬里挑一,進士科只取了區(qū)區(qū)不到四百人。
萬一她嫁的人一輩子沒中榜呢?
“莫道登科易,老夫如登天。
莫道登科難,小兒如拾芥?!?/p>
蘇家三父子的情況都傳遍了,寫出《六國論》這樣文章的蘇洵先生屢第不中,兩個兒子卻一次就中了,可見登科之事,并非全憑文才。
父親為她挑選的人,才學是有的,當然貧寒也是一定的,但能不能高中可是說不準的。
阿娘本就是被抄家獲罪,身無分文入了盛家的,這么多年積攢經(jīng)營下來的都是當初爹爹私下里給的,本就沒多少,還得給哥哥一些,自己留一些養(yǎng)老。
爹爹若始終如一這么疼愛她,等她出嫁了,估計私下里也能給貼補些,具體多少就不知道了,其余添妝也就是些首飾,平日撐面子,急時換成錢必是要折價的。
她自己也攢了些家當。
再有公中慣例是出一千兩,當初大姐姐出嫁時,祖母就說了,四個蘭,一人一千五百兩。
想到這,墨蘭挫敗的拿扇子輕磕了下額頭。
便為著這個,她也不能跟祖母撕破臉啊,端著碗吃飯,放下碗罵娘這種事她可做不出來。
瞥了眼案幾旁的邀貼,墨蘭還是扣住了。
算了不去了,氣性過了也就過了,沒得出去瞎說,亂了分寸。
人也不能一點虧都不吃,總不能沒良心吧。
況且一家子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家丑外揚到底也不是什么明智之舉,損人不利己,何苦來哉!
既做了決定,墨蘭便回屋子揮筆寫了婉拒的回帖,讓明日不當值的云栽買東西的時候順便送出去。
她也是有一幫子小姐妹的,平日里這個花會,那個詩會的,活動也不少,除了那些勛爵人家的貴女,很有幾個志趣相投的閨中密友。
一邊被人伺候著寬衣洗漱,一邊盤算著。
這些嫁妝加起來也不算少了,京郊附近買個莊子水田的,好好經(jīng)營也是能過上富裕的生活。
但想像如今這樣大房子住著,呼奴喚婢吃喝不愁的,還能有閑錢買那些香料,鮮花,冠子這些奢侈東西了,恐怕是不能了。
沒準就連做絨花簪的上等絲線恐怕都買不起。
這些不是她最擔心的,最擔心的其實是,若夫家太窮了,免不了要擠出錢來拉拔夫婿,贍養(yǎng)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叔子的一大堆。
許是還要供他讀書,指望他能出息些。
眾所周知,讀書是最廢銀子的了,樣樣都要錢,還得了解考官喜好和朝廷動向,如此才能言之有物,也就是說得出門交際。
這交際得花錢吧,還得備兩套能撐出場面的行頭,又是一大筆銀子。
想到自己今后可能連嫁妝里帶過去的衣服都典當了,就一兩身留著外出交際,在家里穿著破舊,連燒水用炭都得算計著,沒準還要出門掙錢供夫婿讀書,熬不了幾年就成了黃臉婆遭人嫌棄。
姐妹們都嫁入高門,只她一人,年過不下去了,寒冬臘月的還得回娘家打秋風,處處受人白眼,墨蘭只覺得鼻子發(fā)酸。
吸了吸鼻子,墨蘭嘆了口氣,這破身子,也是不爭氣,這都是沒影兒的事,不過是一時有些感觸而已,哪兒就這么大反應了。
按了下自己的胳膊,看著出現(xiàn)的這點子紅痕,墨蘭滿臉都是無奈。
還出去掙錢呢,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做個簪子都得丫頭幫著碾銅線,皮子養(yǎng)的也太嫩了些,哪是能吃苦受累的樣兒啊。
明蘭有祖母,如蘭有大娘子,兩位出身名門,都是有錢的主兒。
也是從前那么多年,從沒盤算過這些,如今這么一扒拉,自己似乎才是三個姐妹中最窮的。
得想法子,多多得些私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