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孟春時節(jié)，五宿煥明，生機(jī)勃勃，萬物競發(fā)。
冰雪消融時，徐家的當(dāng)家人就會放府上干活的男丁們一個月假期，讓他們回家?guī)兔Υ焊?/p>
牧南縣，重農(nóng)重商，皆為根本。
徐家人并不是尋常的剝削大地主，他們將地分給農(nóng)民，但不征重稅，只按收成征一部分若是有人的地顆粒無收，徐家人還會免稅，并讓他們的孩子進(jìn)商房里幫忙做工，掙得錢來補(bǔ)貼家用。
牧南縣人對徐家的愛戴之情，可以說是生生世世。
徐玉川幫著母親蘭荷衣一起看賬簿，作為未來牧南縣徐家的家主，這些只是必修課。
“玉兒，能看出什么嗎？”蘭荷衣捧著十五家大藥房的聯(lián)查賬簿，耐心地問。
“不曾。”
徐玉川知道，各個賬房商鋪子里都會有吃回扣的，想要下人更好更忠心地做事，總要給予利益。
“為何不曾？”
徐玉川回答后，蘭荷衣點頭，將賬簿交給他蓋家主的公章。
“玉兒，你今年已經(jīng)21歲了，前些年一直在北平讀書，也沒遇到貼心的人，我和你爹商議過了，決定為你議親。”蘭荷衣溫笑道。
“孩兒至今未能闖出一片天地，成家之事，該在立業(yè)之后。”
蘭荷衣輕輕嘆息，“你也知道咱們家?guī)讉€孩子都不安生——云兒那么大個人了，還整天小孩心氣；明兒從軍參政；元兒也以他二哥三哥做榜樣，立志于參軍入伍之事；清兒向往成為教書先生；安兒是姑娘，遲早是要嫁入夫家相夫教子的；好幾個男丁，沒一個適合繼承家業(yè)的，婚姻之事也不可強(qiáng)求；唯有你最是省心，你爹和我也是一把老骨頭的人了，遲早也是要退居幕后的，這個家交給你管，總歸放心些；但當(dāng)了家主，就得為徐家開枝散葉，人家都當(dāng)爺奶公婆了，我們還沒能抱上孫兒。”
徐玉川放下賬簿，給母親揉捏肩膀，“您也不用著急，小二和小三不是都已經(jīng)到了成婚的年紀(jì)了嗎？再勸勸他們興許就套出什么了呢？再不濟(jì)，就等多幾年?！?/p>
“你呀，我只是心疼你，希望你以后尋到一位美好的女子，陪伴在你身邊，一個人扛著所有，是很辛苦的事?！?/p>
徐玉川頷首，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為此他死而無悔。
徐云川一直在父母兄長的庇護(hù)下長大，他一直都是無憂無慮的，春耕時分，大家都各司其職，只有他最是清閑，帶著幾個弟弟妹妹去山林間踏青，今年又帶上了阿曜。
春風(fēng)吹綠原野，萬籟安寧。
群山如翡，林花著錦，飛蝶蹁躚，水如明玉。
元川和清川是一對雙胞胎，舞勺之年，皆是風(fēng)采精妙，姿貌神舉，如陽曜日，青春英華
。唯一不同的是，元川喜武，闊落英氣；清川喜文，書生風(fēng)華，這也是旁人能準(zhǔn)確辨別出他們誰長誰幼。
“二哥，咱們?nèi)ッ孛軋@吧！”岑安笑道。
“好咧！”
“秘密園？”陳夕曜好奇道。
“這是我們四兄妹自己的地盤，小時候經(jīng)常跑出來捉迷藏，分享心事，一下子就長大啦！阿曜，我現(xiàn)在帶你過去看看我們的‘秘密園’，別告訴其他人哦?！毙煸拼ū持?，歡叫一聲，幾個弟弟妹妹就跟著他一路跑跳鬧地前往自己心目中的兒童歡樂園。
彼時，玉梁關(guān)迎來了一支即將前往河南的部隊，北伐軍105師。
105師所轄四個團(tuán)中的311團(tuán)，312團(tuán)團(tuán)長乃是玉梁關(guān)25師第一團(tuán)團(tuán)長徐明川的黃埔好友，三人團(tuán)聚，道不盡的情誼。
“溫大哥！思原！”徐明川也是許久不見他們了，民國14年，北伐戰(zhàn)爭開始后，他們就被分編到了不同的部隊了；第一師長期駐扎云州，而105師還要繼續(xù)北伐，難得因為部隊休整才能見到一面，經(jīng)此一別，不知來日世事蒼茫。
“明哥！”
“明川！”
311團(tuán)團(tuán)長溫朝瑞，312團(tuán)團(tuán)長林思原，都是北伐軍中赫赫有名的善戰(zhàn)之人。溫朝瑞是年紀(jì)最長的，初來報道時，已經(jīng)超過黃埔軍校征集學(xué)員年紀(jì)的最大上限了；在學(xué)校時又時常照顧他們，宿舍里的人都會稱呼他為——溫大哥；他出身于四川儀隴一個鏢局世家，從小舞刀弄槍，立志報國，身長九尺，昂藏須眉。
林思原比徐明川小半歲，廣東韶關(guān)人，書香門第，參加黃埔軍校前，就讀于國立武漢大學(xué)；文質(zhì)彬彬，風(fēng)骨優(yōu)雅。
黃埔軍校一聲驚雷，召喚來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有志青年，為了中國的未來堅決斗爭，不怕犧牲，映證那句——升官發(fā)財請往他處，貪生畏死勿入斯門。
“這兒是明哥的家鄉(xiāng)吧？我和溫大哥想要在這兒玩幾天，勞煩明哥給我們帶帶路，看看風(fēng)土人情?！绷炙荚瓬愃呅Φ?，“順帶讓咱們見見美麗的秦小姐？”
徐明川給了他一個爆栗，揶揄道，“不正經(jīng)，虧你還讀了那么多書！”
林思原委屈巴巴，躲到溫朝瑞身后，“溫大哥，你看明哥他打我！”
溫朝瑞真是拿這小孩子氣的思原沒辦法，只能摸摸他的頭，表示自己站在他這一邊。
“就會躲溫大哥身后，有種出來！”徐明川逮著他玩，溫朝瑞站在中間笑容和藹地注視著他們。
1927年，3月的天，依然平靜。
當(dāng)年孫中山先生聯(lián)共聯(lián)俄，同時招錄了大批共產(chǎn)黨員入黃埔軍校學(xué)習(xí)；國共合作，親密無間。
徐明川，溫朝瑞，是國民黨員；林思原，是共產(chǎn)黨員。
不同的黨派，從來沒讓他們生分過。
在軍營外頭是不能太過招搖的，三人換了身尋常衣衫，匯報過自家?guī)熼L后，躍馬揚(yáng)鞭，往離玉梁關(guān)最近的牧南縣城去了。
“明哥，聽說你幫助縣政府剿匪，是個頂頂?shù)慕朔擞⑿勰?！”林思原說道。
“我也就出個炮火的力，真正的剿匪英雄是我二弟?！?/p>
溫朝瑞好奇道，“剿匪可是大功德一件，要在咱那邊，可是要敲鑼打鼓，慶祝家里出了個好伙子！你弟弟今年多大啦？”
“歲初剛滿20?！?/p>
“這樣年輕有為，真不愧是你們徐家的人！”
關(guān)于牧南縣的歷史淵源，他們都了解過，知道這里是徐氏，這個千年大家族的堡寨！此地雖民風(fēng)彪悍，但民性淳樸，樂善好施；家家戶戶都是熟悉的，一見著徐明川回來，朱雀巷第一家糖水小鋪子的老板趙叔招呼道，“這不是明伢子回來了嗎？還帶著兩個朋友呢?！?/p>
“趙叔叔，你們過來和趙叔叔認(rèn)識認(rèn)識。”
“是趙叔叔嗎？我叫林思原！”
“您好，溫朝瑞?！?/p>
趙叔和他們握手，夸贊道，“好俊的后生，你們和明伢子一樣，都是那個北，北
……”
“北伐軍！”
“哦，北伐軍！打四爺?shù)哪莻€北伐軍啊！咱雖說都是徐家門生，但是秋陽大老爺告訴過我們，你們是正義之師，那是岳家軍的人物，個頂個的好漢子呢！吃糖葫蘆么？叔請你們吃糖葫蘆！”
“趙叔叔家的糖葫蘆可好吃了，全縣一絕呢！”徐明川拿過糖葫蘆后就開始啃，“我從小最愛吃的！”
溫朝瑞早就過了喜歡糖葫蘆的年紀(jì)了，但畢竟是老人家一片好心意，他吃的也很滿足；睨一眼像只松鼠一樣抱著糖葫蘆啃得津津有味的林思原，眉眼逐笑開。
“趙叔叔，我想問問，您了不了解共產(chǎn)黨？”林思原探過頭，笑得人畜無害。
“？這個不太知道，我就一小老百姓，能懂啥？”
“那可真是太可惜啦，不過沒關(guān)系，我給您……哎呦呦，疼！”
林思原的耳朵被揪了過去，整個人真就是一只倉鼠，被雄健的豹貓叼走了。
“好你個思原，我們都還沒說話呢，你在這兒賣起瓜了！”溫朝瑞笑罵。
“哎呦呦，溫大哥，給我個面子，咱不要在外頭丟這個人啦！”
溫朝瑞剛松開他，林思原朝他做了個鬼臉，“壞老溫，在這兒我是蛟龍入海，料你是二郎神也別想抓住我！”
平時林思原惹溫朝瑞生氣時，都會喊他‘老溫’，用溫朝瑞的話來說，就是沒大沒小。
“等回玉梁關(guān)，我會好好整治你的！”
林思原瞬間蔫了，耷拉著耳朵，乖乖地走回溫朝瑞身邊，露出一雙可憐的狗狗眼，“老溫~不要欺負(fù)我，我好歹可是和你平起平坐的?！?/p>
“得了，在這兒賣慘！比我家?guī)讉€五六歲大的弟弟妹妹還不讓人省心。”溫朝瑞攬住他的肩膀，笑容溫柔。
“謝謝老溫~”
“溫大哥，思原，咱繼續(xù)逛吧，這兒可多好吃的了！”徐明川拉著他們的胳膊，走進(jìn)琳瑯滿目的美食之中。
正趕巧兒，遇到了歸來的徐云川等人。
“明兒？”徐云川喚道。
“二哥？小四？小五？小六？還有這個是……夕曜？真巧！”
“這兩位是？”
“他們是我黃埔的同學(xué)，溫朝瑞，林思原?！?/p>
“溫先生，林先生?！?/p>
“您好?！?/p>
互相見過后，徐云川說道“兩位先生也是北伐軍？和明兒一樣，英武卓絕！既然來了牧南縣，就是我徐家的客人，待會賞臉去我徐家府上坐坐吧！”
“多謝盛情！”
徐家今日來客人了，很不巧的是，徐家四爺徐秋成也過來拜訪，一見面，這位老爺臉上就閃過了戲謔的神色，“我這三侄子也回來啦？還帶了兩個兄弟呢？你們我也認(rèn)識——國民黨的311.312團(tuán)團(tuán)長，溫朝瑞，林思原。怎的？這北伐軍跑來我軍閥的門庭祖家里，做甚？”
溫朝瑞和林思原也知道徐明川出身，更加知道徐家父母明事理；他們也很禮貌地和徐父徐母問好，溫朝瑞望著徐秋成，微笑自若，“徐司令，咱們也有段時間沒見了，我記得您已經(jīng)投靠了北伐軍，投靠了廣州國民政府，咱這兒還有您親自寫的承諾書呢？您這就翻臉不認(rèn)人了？”
徐秋成鼻孔里出氣，徐明川也道，“四叔，明兒敬您是長輩，不敢與您爭吵；但徐明川乃國民革命軍人，對待軍閥，則該有軍人態(tài)度！您也是從軍的，還希望您不要讓晚輩難堪！”
“哼！我的老哥哥老嫂嫂，你可是聽到了！我這做客，可是受了好大一通氣！”
“明兒！沒禮貌！”徐秋陽呵斥，“怎么這樣和你四叔說話！”語氣一頓，畢竟家里還有兩位客人到訪，“這兩位是明兒的同學(xué)吧？徐毅，請兩位客人到東廂房稍坐，待我處理完家事再與兩位客人相見。”
他也教訓(xùn)了老四徐秋成，“還有老四，三個孩子是北伐軍，到你嘴里怎么就成了欺男霸女的土匪軍了！你少在那兒埋汰，咱今日是說正事的，做長輩的也不能和小孩子計較！”
“是！大哥！”徐秋成雖心中不喜北伐軍，但大哥說的也對，做長輩的不好與小輩斤斤計較，也是失了為人尊長的氣度。
溫朝瑞和林思原又不好插入人家的家事，道了聲謝后，隨著徐毅離開，連徐云川他們也都給趕走了——大人之間的事，小孩不能插嘴。
他們沒辦法，只能去找溫朝瑞和林思原，想了解一下徐明川在廣州時的生活以及從戎日子；一來二往的，也算是混了個熟絡(luò)，性格熱氣大方的徐家人，都會稱呼他們?yōu)闇卮蟾?，林大哥?/p>
溫朝瑞和林思原與徐秋陽徹談如今國內(nèi)形勢，兩個后生感慨果然徐父是個明面人，支持國家一統(tǒng)，民生幸福；而徐秋陽與客交談一向不避諱蘭荷衣，他們也在蘭荷衣卓爾不凡的談吐之中，為這位閩江女杰的豪情所深深吸引。
徐明川也沒受罰，頂多就是被不敬長輩為由，去角落罰站兩個小時；徐秋成趁著今日春分，是過來和哥哥嫂嫂聊春耕的，也不該因這事和小輩置氣，倒也不曾為難。
溫朝瑞和林思原摟著徐明川的肩膀回客房，今兒各自的師長都給他們放假了，三個年輕人就著一碟花生，一杯清茶，無話不談。
“明哥，早就聽你說徐伯伯、徐嬸嬸開明正直，通過剛才的談話，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呀！”林思原笑道。
“是呀，從中華之革命到世界之變，兩位老人家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讓我們耳目一新吶?！睖爻鹫f道。
“這我可就沒吹牛了，實打?qū)嵉哪??！毙烀鞔闹ㄉ?，繼續(xù)道，“話說回來，你們要在這兒休整多久？”
“大概七天，七天后就拔營。”溫朝瑞道。
“這么早就要走了啊，真是不舍得呢?！?/p>
戰(zhàn)爭年代聚少離多，尤其是軍人，更是把腦袋掛褲腰帶上的。
“我們總會再見的，我們約定過要一直一直平安的?！绷炙荚瓬厝岬?，神情微有落寞。
他們，本來是有四個人的。
溫朝瑞見氣氛有些凝滯，就叉開了話題，“對了，不是說秦小姐和你一起過來了嗎？你把人家秦小姐安置在哪里了？啥時候讓我見見弟妹呀？”
“是呀明哥，我也想見見嫂子?！绷炙荚幌蚧顫婇_朗，笑容溫暖熱忱。
徐明川說起他的心愛之人時，總會滿臉溫柔幸福，“我把徽兒安置鼎福世家的客棧里了，續(xù)了長租，這些日子她都住在那兒；你們別誤會，我在秦家可是有名分的了，我部隊休整那會，連夜回了廣州去見秦伯伯和秦嬸嬸了咱們啊，已經(jīng)訂婚了！”
“哇！”
二人嘩然。
“什么時候的事情？瞞的這樣緊？你連名分都有了！看來我們不應(yīng)該問你進(jìn)展了，該問你啥時候設(shè)宴辦婚禮了！”溫朝瑞笑道。
“我爹娘都還不知道這件事呢，我和徽兒通過氣了，明兒晚上就帶她回家見爹娘。不過為了給我爹娘一個驚喜，我明天下午兩點會帶徽兒回來，就在我住那個院子西側(cè)廳——‘鏤月開云’那兒，你們?nèi)绻胍欢梅既?，明兒可以去看看?！毙烀鞔ㄈ馊崤匦Α?/p>
“好咧，一言為定！”林思原道，“‘鏤月開云’在哪兒？”
“我現(xiàn)在帶你們?nè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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