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11月。
今年云州地區(qū)的燥熱很是漫長,到了十一月末了,依然還是清涼,沒有下雪的預(yù)兆。
大街小巷上依然可以隨處見到穿著短袖短褲的人們,吆喝,探親,說笑。
就在上個月,江西中/央/蘇/區(qū)的‘第五次反圍剿’失敗了,根據(jù)地八萬人踏上了戰(zhàn)略大轉(zhuǎn)移的道路。
在這里,牧南縣,是紅軍經(jīng)過兩湖,走向云貴的必經(jīng)之路。
二十一歲的陳夕曜早已脫去所有的稚嫩,眉眼長開,猶如一支絕美的俗世蓮華綻放出他的勃勃生機。
他抱著電報,踏過秋雨之后泥濘的土地,冒著蒙蒙殘雨,跑進了深山,跑進過碧水河,來到了他們最隱蔽的聯(lián)絡(luò)點。
“大哥!二哥!四哥!聶叔那邊有電報來!”
陳夕曜將懷里包裹著的電報拿出,放在了山洞內(nèi)的桌子上;他甩甩頭發(fā),“是咱們隊伍發(fā)來的重要密電!”
三人立即展開來看,原來是紅軍即將派一支隊伍過來探路,并且在城中吸引敵人火力,讓敵人認為紅軍要入牧南縣,希望牧南縣的同志們可以接應(yīng)。
“電報上說那支先遣隊今晚就到,阿曜,你回去告訴老聶,讓他派幾個已經(jīng)完全熟悉牧南縣地形的同志過來幫我,我們?nèi)ニ善聨X接應(yīng)他們!”
“好!”
“對了,記得一定是要看見老聶!誰也不能相信,知道嗎?阿曜?”
“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陳夕曜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名合格的紅軍戰(zhàn)士了,但他還不是共/產(chǎn)/黨/員,他知道自己還是不夠好,不足以入黨;他本就是窮苦人家出身,見識過社會最底層的無奈和痛苦,他也許還做不到那么偉大的胸懷天下,但他愿意為他們付出自己所能盡到的一切力量。
徐玉川讓元川去見鐘山,這一次的任務(wù)需要他協(xié)助,讓縣里的國/民/黨特務(wù)便衣們藏好以防發(fā)生不必要的交火;聶保中已經(jīng)安排好縣里的同志們?nèi)ニ善聨X往東三十里地的沙子口偵查,以防有側(cè)翼敵軍突襲,咬住先遣隊;他和云川陳夕曜到松坡嶺接應(yīng)。
冥冥夜雨消散,山間起了茫茫大霧。
徐玉川舉著望遠鏡,看到有一支不下百人的隊伍正往這邊行進;他讓同志們注意偵查,就親自前去與先遣隊的指導員會面。
大霧里,火把的焰芒也非常弱小,人影憧憧,看得不甚真切。
徐玉川小心翼翼地上前,終于與先遣隊的先遣戰(zhàn)士見面。
“政委!是‘灰雁’!”小銀笑道。
“思原!原來是你!”
“玉哥,好久不見。”林思原摘下斗笠,溫柔一笑。
“電報里也沒說是你來了,快和同志們跟我去縣城吧!萬事俱備了!”
徐玉川帶著他們走過緩坡,那里還有幾位同志。
“林大哥?!是你來了!”徐云川與他握手。
“我們也好些時候不見了,小云?!绷炙荚笭栆恍?。
“這位同志是?”陳夕曜好奇道。
“阿曜,你過來,你應(yīng)該還記得他的,民國16年,他來過咱們府上!”徐云川道。
“你是——陳夕曜?!林思原?!绷炙荚焓?,與他的手掌緊緊相握。
“你是那位北伐軍?!第一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林思原同志!”
“陳夕曜同志,我要恭喜你恢復了光明?!绷炙荚瓬厝岬馈?/p>
“思原,前些時候阿曜也去了蘇區(qū),但你在外頭反擊敵人,就沒和他見上面?!?/p>
“不要緊的,我們現(xiàn)在認識了,一個很可愛的小弟弟?!绷炙荚嗔巳嚓愊﹃椎哪X袋,他的眼睛真漂亮,比星子還要璀璨,讓明月都黯然失色了。
“林大哥,怎么見不到溫……對了,如果我沒記錯,他叫溫朝瑞。溫大哥呢?”
林思原眼底微微一黯,陳夕曜看到了,那是無奈的痛苦。
“他和我道不同,再也不能見面啦,但我是愛他的,我們都愛他,就如他愛我們一樣?!绷炙荚崧暤馈?/p>
“就像我們愛全中國的老百姓一樣!”
林思原眼前一亮,“說的好!”
先遣隊百人,都是從各師帶過來的百戰(zhàn)精兵,林思原是先遣隊隊長,也是蘇區(qū)領(lǐng)導對他最大的信任。
“玉哥,小云,現(xiàn)在大部隊的方向是,準備繞過靈芝縣,突襲陽平谷;因為靈芝縣山多地險,陽平谷更是激流險灘,山峰崔巍,敵人不會想到我們的部隊敢從那邊過去的;我們放出了風聲,現(xiàn)在國/民/黨軍大部隊要往牧南縣這邊撲過來了,我們要在牧南縣,拖住他們?nèi)铡.斎涣?,我們不會把牧南縣變作戰(zhàn)場的,我們要發(fā)動游擊,讓敵人以為我們要在這里堅守?,F(xiàn)在,我們最倚重的,就是你們了!各位牧南縣的同志!我們需要你們和我們里應(yīng)外合!”
“是!保證完成任務(wù)!”
徐云川和徐玉川敬禮道。
牧南縣很安靜,就連暗處的眼睛也在休息;元川和鐘山站在城頭,他們和明川通過話了,只要過了玉梁關(guān),又有徐家少爺親自擔保,牧南縣的自衛(wèi)隊也會放這支不知來路的百人隊伍入牧南的。
“鐘大哥,政治局的鄭少民局長和李博知道你在幫我們嗎?”徐元川好奇笑問。
“當然知道啦。”鐘山笑嘻嘻地說。
“唉?你居然告訴他們了?”
“當然,他們是我最信任的人,他們絕對不會害我,我們已經(jīng)是一家人了?!?/p>
徐元川道,“鄭少民局長參加過淞滬抗戰(zhàn),真是大英雄!我也想去殺鬼子!不想在這里兄弟相斗?!?/p>
正是因為鄭少民參加了淞滬抗戰(zhàn),所有人都不再對他有偏見,所有人都對政治局高看一眼。
“我們都是同一條血脈的炎黃子孫,終有一日,我們一定會重歸于好,和平的陽光一定會再度降臨中華大地?!辩娚绞冀K相信,自己還能回到北平的書桌前,那時,他一定要邀請鄭大哥,阿博,聶叔,徐大哥,徐二哥,小元,阿曜他們一起,去北平燕京大學,看春光明媚,草長鶯飛——因為那里有中國的少年,與國無疆。
先遣隊很快就到,鐘山和徐元川帶著他們從特地留出的道上走過,進入牧南縣中;藏匿地點早已尋好,分散開來,準備在牧南縣弄出煙霧彈。
“老聶!”
“思原!”
二人相擁。
“盼到了你來,真是讓我驚喜!”聶保中笑道。
“我也是,可想念你了,你不在,都沒人給我做好吃的了?!?/p>
屋內(nèi)的同志們或坐或立,都安靜地聽著接下來的部署。
“思原”
聶保中留下了他。
“老聶,怎么了?”
“這一次,國/民/黨/軍派來了一個軍圍追堵截;打頭陣的……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們畢竟主義不同了,所有的一切都要為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讓路?!甭櫛V袩o奈道。
“我知道的,老聶,我們都很尊重彼此,即使有朝一日我要死在他手里,我是根本不后悔的,你看!”林思原轉(zhuǎn)身,顫抖的眼淚在微笑中破碎,“我是幸福的!我有自己的心之所向,也徹底擁有他了。”
“思原!”聶保中抱住他,“你這樣讓他怎么辦??!”
聶保中,其實也是他和溫朝瑞的黃埔教官,以前他們老是去聶教官這兒蹭飯呢,聶教官當他們是親弟弟一樣愛護。
心細的聶教官,也當然看得出林思原和溫朝瑞之間超脫的關(guān)系。
“老聶,我們只有擁抱,都很幸福了。我好想他,我好想老溫……”
林思原將頭埋在聶保中的肩膀上,顫抖如落葉。
他們的一生,被拋入時代;戰(zhàn)爭從來沒有憐憫過他們。
“老聶,你放心,我會知道怎么做的,個人情感比不過我的信仰!我先下去布置了?!?/p>
林思原擦干眼淚,往外走去。
林思原之所以能在20歲就從排長成為2師的政委,就是因為他無論什么事都很冷靜,能帶著部隊走出包圍,是2師師長王朔最好的革命同志與搭檔。
“思原!如果有一日,我們終究不能重歸于好,到時候你們要怎么辦?!”
“如果到了那時,不管誰變成了強弩之末,便不需要對彼此留情,我們都很了解彼此,這是我們的心之所向。”
思原沒有回頭,走入薄霧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