鯨躍

離別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

沒有盛大的送別儀式，只有最深的夜色和最洶涌的海潮作為掩護。洋浪宗一處隱秘的礁石碼頭，一艘中等大小、樣式普通、沒有任何宗門標識的硬帆海船靜靜地停泊著，隨著浪濤輕輕起伏。船身經(jīng)過特殊處理，顯得陳舊而毫不起眼，如同千萬條在海上討生活的普通漁船。

碼頭上，林淼緊緊抱著女兒，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骨血里。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淚水無聲地浸濕了姬如婳肩頭的衣料。這位平日里威嚴雍容的宗主，此刻只是一個即將與幼女分離的普通母親，心中充滿了撕裂般的痛楚和不舍。

“娘親…不哭…”姬如婳伸出小手，笨拙地擦著母親臉上的淚，自己的眼眶也紅紅的，蓄滿了淚水。她雖然早慧，卻也懵懂，只知道爹娘要送她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學習，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離開熟悉的家園和爹娘溫暖的懷抱，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和不安?！叭鐙O…如婳會乖乖的…會努力變強…早點回來…”

“嗯…娘親知道…娘親的如婳最乖了…”林淼哽咽著，努力平復情緒，捧起女兒的小臉，深深地、貪婪地看著，似乎要將這張稚嫩卻已初露傾城之姿的容顏刻進靈魂深處?！坝涀∧镉H和爹爹的話，到了那邊，要聽…要聽‘伯伯’的話（指暗中保護的裂風鷹和接頭人），要好好修煉，要保護好自己…永遠…永遠不要忘記，你是海洋的女兒…”

“嗯！如婳記住了！”姬如婳用力點頭，淚水終于忍不住滑落。

姬扶商走上前，將母女二人一起擁入懷中。他的懷抱溫暖而有力，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沒有過多言語，只是將一個用深海沉銀打造、鑲嵌著一顆幽藍色珍珠的項鏈，鄭重地戴在姬如婳纖細的脖頸上。項鏈的吊墜是一個精巧的虎鯨造型，鯨眼中似乎有微光流轉(zhuǎn)。

“如婳，這個項鏈收好，任何時候都不要離身?！奔Х錾痰穆曇舻统炼鴾睾?，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它能幫你穩(wěn)定心神，也能在關(guān)鍵時刻…保護你。遇到解決不了的危險，就握住它，呼喚‘老伙計’?！?/p>

姬如婳緊緊握住那枚冰涼卻似乎帶著父親體溫的虎鯨吊墜，用力點頭：“爹爹放心，如婳會保管好的！”

“好了，時間到了。”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一個身材佝僂、面容滄桑的老船夫，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裳，看起來毫不起眼。他是洋浪宗最忠誠也最擅長隱匿的暗衛(wèi)之一，代號“礁石”，負責將姬如婳安全護送至大陸瀚海城，并與武魂殿安排的接頭人接觸。

林淼萬般不舍地松開女兒，最后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姬扶商也揉了揉女兒的銀發(fā)，眼神復雜難言，最終化作一聲沉沉的嘆息：“去吧，如婳。記住，無論何時，爹娘都在看著你?！?/p>

“爹爹…娘親…”姬如婳一步三回頭，被礁石牽著，登上了那艘看似普通的帆船。船帆在夜色中悄然升起，借著強勁的海風，緩緩駛離了碼頭，融入了無邊的黑暗與洶涌的波濤之中。

船離岸越來越遠，直到那座熟悉的、燈火星星點點的海島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再也看不見爹娘的身影。姬如婳終于忍不住，撲到船舷邊，對著故鄉(xiāng)的方向，放聲大哭起來。小小的身影在空曠的海天之間，顯得無比單薄和無助。

礁石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不遠處，沒有安慰，只是如同真正的礁石般沉默地守護著。他知道，這是雛鳥離巢必經(jīng)的陣痛。

不知哭了多久，姬如婳才漸漸止住哭聲，抽噎著靠在冰冷的船舷上，小手依舊緊緊攥著胸前的虎鯨吊墜。吊墜傳來一絲奇異的、仿佛來自海洋深處的暖意，讓她狂跳的心臟慢慢平復下來。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藍眸，望向西方那未知的、被黑暗籠罩的海平線，那里是大陸的方向。恐懼和依戀依舊縈繞心頭，但一種屬于海洋兒女的堅韌，以及父母賦予她的、對力量的渴望，也在這離別的陣痛中悄然滋生。

航程并非一帆風順。遠離了洋浪宗庇護的海域，便是真正的汪洋。變幻莫測的天氣、潛藏在深海的兇猛魂獸，都是巨大的威脅。

航行到第五日，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襲擊了帆船。天空如同被墨汁浸透，狂風卷起十幾米高的巨浪，瘋狂地拍打著脆弱的船體，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船身劇烈地顛簸搖晃，仿佛隨時會被巨浪撕成碎片。經(jīng)驗豐富的礁石和幾名同樣經(jīng)過偽裝的水手（也是暗衛(wèi)）奮力操控著船舵和風帆，與狂暴的大海搏斗。

“抓緊！躲進艙里去！”礁石對著站在甲板邊緣、小臉煞白的姬如婳吼道。

然而，一個數(shù)丈高的巨浪如同山岳般當頭砸下！船頭猛地向下一沉，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灌滿了甲板！姬如婳小小的身體被巨大的力量拋飛出去，眼看就要被卷入洶涌的海浪之中！

“小姐！”礁石目眥欲裂，想要救援卻已來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瞬間淹沒了姬如婳的恐懼！求生的本能和對大海天然的親近感，讓她在身體失衡墜落的瞬間，下意識地催動了體內(nèi)那澎湃的魂力！

嗡——！

一聲低沉、渾厚、仿佛來自遠古海洋深處的嗡鳴，自她小小的身體內(nèi)爆發(fā)出來！并非刻意召喚武魂，但強烈的意念與洶涌的水元素產(chǎn)生了奇妙的共鳴！一層淡淡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帶著黑白流光的能量薄膜瞬間覆蓋在她身體表面！

噗通！

姬如婳落入了冰冷洶涌的海水之中。但預(yù)想中的窒息和巨力撕扯并未立刻到來。那層薄薄的能量膜，竟如同最堅韌的皮甲，為她隔絕了大部分海水的沖擊和壓力！更奇妙的是，她感覺自己仿佛變成了一條真正的魚，對水流有著前所未有的感知和親和力！周圍狂暴的海水，在她感知中似乎變得“溫順”了一些，雖然依舊洶涌，卻不再對她充滿絕對的惡意，反而隱隱有托舉著她、幫助她穩(wěn)定身形的趨勢！

她甚至能在水下短暫地睜開眼睛，看到礁石和水手們焦急搜尋她的模糊身影。她奮力劃動手腳，那層能量膜似乎能讓她在水中移動得更加省力，如同虎鯨在浪濤中穿梭！

“在那里！”礁石眼尖，看到了海面下那隱約的黑白光影，立刻拋下繩索！

幾名水手合力，終于將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fā)抖，但奇跡般毫發(fā)無傷的姬如婳從怒海中撈了上來。

“小姐！您沒事吧？！”礁石急忙用干燥的毯子裹住她，聲音帶著后怕和難以置信。剛才那層一閃而逝的能量波動…難道是虎鯨武魂的被動護體？這效果也太驚人了！竟能讓一個六歲的孩子在如此狂暴的海浪中安然無恙！

“我…我沒事…”姬如婳牙齒打著顫，小臉蒼白，但那雙藍寶石般的眸子里，卻亮起了一絲奇異的光芒。剛才在海中那種奇妙的掌控感…是武魂的力量嗎？原來…它真的可以保護自己！

這場風暴持續(xù)了大半天才漸漸平息。姬如婳的意外落水和安然獲救，雖然只有船上寥寥幾人知曉，但那瞬間逸散出的、屬于頂級?；戢F武魂的獨特威壓和與水元素的奇妙共鳴，卻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在船上另外幾位真正的“乘客”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這幾人，是偽裝成普通行商、實際上身份復雜的魂師，他們彼此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心中對這個銀發(fā)藍眸、氣質(zhì)非凡的小女孩，生出了濃厚的興趣和警惕。

航程繼續(xù)。又過了數(shù)日，海天相接處，終于不再是單調(diào)的藍色。一道漫長而模糊的黑線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伴隨著的，還有隱約可聞的喧囂聲和海鳥更加密集的盤旋。

“到了。”礁石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釋然，他指著那道黑線，“前面就是天斗帝國西海岸最大的港口城市——瀚海城?！?/p>

帆船緩緩駛?cè)敕泵Φ母劭凇Ｑ矍暗木跋?，讓從小生活在寧靜海島的姬如婳看得目不暇接，暫時忘卻了離家的愁緒。

巨大的碼頭如同巨獸的脊梁延伸入海，停泊著數(shù)不清的各式船只：有高聳入云、掛著華麗風帆的遠洋商船，船身上繪著各種家族徽記；有體型龐大、結(jié)構(gòu)堅固、散發(fā)著鐵血氣息的戰(zhàn)艦；也有更多像他們乘坐的這種，看起來破舊卻實用的漁船和貨船。碼頭上人聲鼎沸，如同沸騰的海洋：赤膊的力工喊著號子，扛著沉重的貨物在跳板上來回穿梭；水手們大聲吆喝著整理纜繩；穿著各異、膚色不同的商人、水手、冒險者、魂師摩肩接踵，空氣中彌漫著魚腥、汗味、香料、酒氣以及海風特有的咸濕混合在一起的復雜氣息。遠處，是鱗次櫛比、風格粗獷的石質(zhì)建筑，順著海岸線向上延伸，一直蔓延到視線盡頭。

這就是大陸嗎？如此喧囂，如此擁擠，如此…充滿活力，卻也如此陌生。姬如婳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的吊墜，小臉上既有好奇，也帶著一絲初臨陌生之地的怯生。

帆船靠岸，拋錨。礁石帶著姬如婳走下跳板，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他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按照計劃，需要先帶姬如婳去瀚海城的武魂子殿進行“身份登記”和“天賦測試”，這是進入武魂殿視野的第一步。

然而，他們剛走出碼頭區(qū)域，還沒找到武魂子殿的位置，麻煩就不期而至。

“站?。　币粋€略顯輕浮的聲音響起。

幾個穿著統(tǒng)一藍色勁裝、胸口繡著海浪紋章的青年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為首的是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青年，眼神倨傲，帶著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姬如婳，特別是在她那頭罕見的銀發(fā)和藍寶石般的眼眸上停留許久。

“生面孔？哪來的？”青年語氣不善，帶著盤問的口吻，“這小丫頭，看著不像是瀚海城的人。你們是什么來路？”

姬如婳被對方不善的目光看得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往礁石身后縮了縮。

礁石佝僂著背，臉上堆起謙卑討好的笑容，用沙啞的聲音道：“幾位魂師大人，我們是打東邊小島來的，遭遇了海難，就剩我和這可憐的侄孫女了…來瀚海城投奔親戚…”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將姬如婳護得更嚴實些。

“東邊小島？海難？”那青年顯然不信，嗤笑一聲，“編故事也編得像點！這小丫頭細皮嫩肉，氣質(zhì)不凡，哪像遭了海難的？我看分明是可疑分子！”他身后的幾個同伴也圍了上來，隱隱形成包圍之勢。他們身上都散發(fā)著不弱的魂力波動，顯然是某個本地魂師家族或勢力的弟子。

“大人明鑒，真是海難啊…”礁石繼續(xù)陪著笑臉，但眼神已經(jīng)冷了下來。他認出了對方胸口的徽章，是瀚海城一個依附于武魂殿的二流魂師家族“海鯊幫”的標記。這種地頭蛇，最是麻煩。

“少廢話！”青年不耐煩地一揮手，“把這小丫頭留下，讓大爺我好好查問查問！至于你…”他輕蔑地掃了一眼佝僂蒼老的礁石，“滾一邊去！”

說著，他竟伸手直接抓向姬如婳的肩膀！動作迅捷，帶著魂力的壓迫！

姬如婳嚇得驚叫一聲，小臉瞬間煞白！

就在那只手即將碰到姬如婳的瞬間——

嗡！

一股冰冷、磅礴、帶著深海霸主般不容侵犯的威嚴氣息，毫無征兆地從姬如婳體內(nèi)爆發(fā)出來！并非她主動釋放，而是受到威脅時，武魂本能的應(yīng)激反應(yīng)！

那青年伸出的手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臉上瞬間血色盡褪，眼中充滿了駭然！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靈魂深處升起一股源自本能的、面對天敵般的巨大恐懼！他身后的幾個同伴更是不堪，蹬蹬蹬連退數(shù)步，臉色慘白如紙，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

周圍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了一瞬，許多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和寒意，驚疑不定地看向這邊。

姬如婳自己也愣住了，她沒想到自己只是害怕，身體里那股“暖暖的小魚”竟然自己跑了出來，還這么厲害？她茫然地看著那幾個剛才還氣勢洶洶、此刻卻如同見了鬼般驚恐后退的青年。

礁石眼中精光一閃，知道不能再耽擱了。他一把抱起還在發(fā)愣的姬如婳，身形如同鬼魅般一閃，瞬間融入了旁邊一條擁擠的小巷，幾個起落便消失不見，留下那幾個海鯊幫的青年在原地驚魂未定，面面相覷，再也不敢追上去。

“剛…剛才那是什么？”

“好…好可怕的氣息…像…像是被深海巨獸盯上了…”

“那…那小丫頭…到底是什么怪物？”

而此刻，在瀚海城武魂子殿那高聳的塔樓頂層，一個穿著鑲金邊白袍、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瀚海城武魂子殿殿主，白金主教薩拉斯的心腹之一）正憑窗而立。他剛才清晰地感受到了碼頭方向傳來的一閃而逝、卻極其精純強大的水屬性魂力波動，以及那股…令人心悸的頂級?；戢F威壓！

他猛地轉(zhuǎn)身，對著身后恭敬侍立的下屬沉聲道：

“立刻派人去碼頭區(qū)域查！剛才那股魂力波動是怎么回事？給我找出源頭！任何可疑的水屬性魂師，特別是…孩子，都要重點留意！”

命運的絲線，在瀚海城喧囂的港口，悄然纏繞上了它的目標。姬如婳的大陸之行，從這第一場小小的風波開始，便已注定不會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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