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軒和劉文不拘小節(jié)地并排坐在樓梯上。
宋軒剛剛哭過,眼角留著一抹殘紅。
“看得出來么?”宋軒微抬眼瞼,鴉羽般的長睫上還掛著淚,眼睛水汪汪的。
劉文輕輕搖頭,剛才那股散掉了的心疼勁兒又涌上來。
“都紅了,摘下來吧?!彼噶酥杆诬幎渖系亩鷴?,是之前宋薏給戴上的。
宋軒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開始戴著還很疼,可戴久了疼麻了就沒感覺了。
好像是他的家庭,起初還會覺得傷心,但時間一長也沒有很難過了。麻木比痛苦還要可悲,今天要不是劉文的一句話,他才不會哭。
耳掛是金打底、鉆做花,表面凹凸鋒利,白皙的肌膚被夾腫了,紅紅的鼓起來,不太好摘。
宋軒忽然一股氣涌起來,不管不顧地把耳掛往下扯。
不忍看他粗暴的手法,劉文一把抓住他的手,趕緊坐得離他更近了些,“我?guī)湍?。”他說著,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攀上宋軒的耳廓,慢慢地輕輕地解下耳掛。
修長的手指虛攏著紅紅的耳朵邊兒,手指尖兒將觸未觸,“不疼嗎?”劉文喃喃。
一瞬間,宋軒整個人顫抖了一下,剛噎下去的淚水又要濕潤眼眶。
劉文環(huán)臂把他圈進懷里,兩個人都不說話,靜靜得依靠在一起。
樓下的燈火通明與陣陣喧囂都被隔離在這一刻。
……
宋軒被叫走了。宋薏在致詞,他必須到場。
劉文沒去湊那個熱鬧,而是悄悄溜出大廳,在門邊的一根立柱下透透氣。這一晚上的經歷太繁復吵嚷,再加上一個宋軒,他現(xiàn)在需要好好靜一靜。
除了這一次,劉文從來沒見過宋軒哭。在那個條件艱苦的小村莊時,錦衣玉食長大的宋軒就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適應能力。
劉文那時常去宋軒支教的小學幫忙,每個早上他都能看見滿臉灰土點火燒飯的宋軒。宋軒不會做飯,只是同行的伙伴也都來自城市,對鄉(xiāng)村傳統(tǒng)的生火方式感到不適應,于是,同樣不懂生火的宋軒就自然而然地把這責任攬了下來。面對困難,宋軒永遠只會笑著面對。學校停水的時候、宿舍里有飛蟲的時候、生火燙到手、把菜炒糊了的時候……總之,劉文沒見過宋軒這樣脆弱地掉眼淚的樣子。
現(xiàn)在想來,宋軒在什么樣的家庭氛圍里長大、和家人的關系怎么樣,這些劉文通通不知道。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兩個人沒來得及說這樣的話題,回到海市重逢時,早已知曉宋軒身份的劉文對于宋家天然加上了一層仇恨的濾鏡。他不得不承認,即便他表面不像任琪那般把怒火遷怒到宋軒身上,可他仍然在潛意識里把宋軒當成被嬌寵長大的小少爺,哪怕是在他接觸過宋軒以后。而對于宋軒的處境和無奈,他一概忽略了。
原來,他沒有那么了解宋軒,沒有那么了解宋家。
他曾給出的那些推開宋軒的理由,“為你好”、“我不配”,會不會其實是他刻意用來懲罰宋軒的手段?懲罰宋軒為什么是宋家人,哪怕這是他無法選擇的出身。
劉文明知道宋軒喜歡他,明知道宋軒帶他去米粉店、跟隨他去福利院、收下胸針都是在給他機會,一個解釋的機會。
他明明知道宋軒在等他。
他愛宋軒,也恨宋軒。就算再不愿意承認,那被無意識隱藏的恨意也會成為行為的推手。宋軒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被他一次次的拒絕澆滅,每每這個時刻,劉文感到又難過又痛快。
宋軒的眼淚像一面鏡子,把劉文的心口不一、自以為是照了個無所遁形。劉文明明愛,卻一直在傷害。
他感到崩潰,為自己真實的面目羞憤難當。劉文頹然地靠在立柱上,拿出一只香煙點燃,煙圈一圈又一圈,模糊了他俊朗的輪廓,火光明滅成煙,被刺眼的燈光映照成飄渺的迷霧。
……
致詞結束了,宋軒的目光來回搜尋著劉文的身影,卻始終沒能找到。宋薏從他身邊經過,卻一個眼神也沒分給他,他亦是如此,一言不發(fā)地默默走開。
鋼琴曲轉了調,恢弘而低沉,在寬闊的大廳里回蕩。
一個得意而上揚的聲音叫住他,是鄒凡。
宋軒眉頭緊皺,把厭惡之情寫在了臉上,想要直接無視他走開,但剛邁了幾步,鄒凡又狗皮膏藥一樣跟了過來。
“你到底要干什么?”宋軒怒道。
鄒凡一臉無辜:“誒你火氣這么大干嘛?你們家就這么教你待客的?”他右手握著一只空酒杯,宋軒怒視他的樣子就反射在玻璃杯上。
鄒凡又抬手叫來一名服務生,卻不讓對方給自己倒酒,反倒是指著酒瓶對宋軒說:“宋少,你剛才的無禮讓我很生氣。來,幫我把酒倒上,我考慮一下原諒你?!?/p>
宋軒氣極反笑:“你怎么能這么囂張?那個小林的事情我還沒找你算帳。”
鄒凡猝不及防,沒想到宋軒敢來和他提地下室的事情,宋家不是已經表示不會追究了嗎?
他揮手打發(fā)走服務生,“什么小林?聽不懂?!?/p>
“別以為我家放過你我也會放過你。”不想再看見鄒凡這張令人惡心的臉,宋軒轉身就要走。
然而鄒凡卻陰惻惻地笑起來:“宋軒!這事曝出來對你也沒好處吧。一個a一個o地下室里待那么長時間,怎么樣,爽不爽?”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宋軒拳頭在身側握得咯吱響,一遍一遍默念“冷靜,不要被激怒”。對付鄒凡這種人,逞一時之快是沒用的,要好好謀劃,一擊致命。
見宋軒沒反駁,鄒凡更加放肆,話說得越來越下流:“你生氣不會是沒搞夠吧。沒關系,下次我陪你,地下室、雜物間隨便選,保證夠刺激——”
他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突然一個黑色的影子竄了出來,直揪起他的衣領,狠狠地把他摔到了墻上。
一切發(fā)生的太快,宋軒轉身,竟然看見劉文紅著眼睛把鄒凡抵在墻上。
劉文滿身煙酒味,西裝扣子解開了,眼白里泛著紅血絲,起伏的胸膛醞釀著滔天怒火,眼神卻有凌人的盛氣,看垃圾一樣看著鄒凡。
鄒凡被這目光嚇了一下,愣住半天才覺出后背的疼。待反應過來,他登時換上另一副面孔,自信滿滿劉文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什么傷害他的事。
他們此時聚集在大廳的一角,這里的異常暫時還沒人發(fā)現(xiàn)。
“把嘴巴放干凈點?!眲⑽倪€殘存一絲理智,松開了鄒凡的衣領,狠狠用眼神剜了他一眼。
鄒凡理一理衣領,回味起剛才劉文的力量壓制愈發(fā)不爽。他余光瞥見一旁的金屬擺件,心里盤算著要是這東西砸在劉文腦袋上會不會死人。
但劉文沒給他這個機會,帶著攻擊性的信息素密密圈住鄒凡,幾秒之內他就覺得渾身難受,本能地排斥起其他alpha的信息素。
“道歉?!眲⑽牡穆曇衾淅涞?,他只這么站著,一根手指頭都沒挨到鄒凡,漠然地看著鄒凡在他面前被逼出了滿頭汗,在他濃烈的信息素之中艱難呼吸。
“媽的,你他媽趕緊收回去……別逼我揍你……”嘴上厲害,可他早就快連站都站不住了。
“道歉?!?/p>
鄒凡死死咬住嘴唇,就是不松口。
信息素漸漸從角落里彌漫出去,大廳里已經有alpha聞到在議論了。
宋軒趕緊上前拽住劉文一只胳膊,急聲勸:“算了?!?/p>
alpha釋放信息素騷擾其他alpha和omega是犯法的。
哪怕貼了抑制貼,但靠著劉文這么近,他的信息素還是不免影響到了宋軒。宋軒感到渾身發(fā)熱,臉頰微微紅了起來,心跳開始加速。
瞥見宋軒微紅的臉頰,劉文這才拾回理智,緩緩收回了信息素。
“你……他媽死定了,等著吃官司吧!”鄒凡脫力地靠在墻上,依然不依不饒。
劉文卻不為所動,反而輕笑一聲,對著鄒,凡平靜得不能再平靜:“隨時奉陪?!?/p>
劉文不在意,宋軒卻憂心忡忡,他警告鄒凡:“今天的事你敢往外說一個字,我就拿著地下室那些證據去報警?!?/p>
“草!”鄒凡啐了一口,惡狠狠盯著他們:“敢他媽威脅老子,給我等著……”
宋軒無心搭理他,拽著劉文趁著還無人注意到他們趕緊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