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爽的空調(diào)風從四周吹來,拂去趙玫因日曬殘留在身上的滾燙氣息,以及她心里的躁動。
寺中僧人安心地披著黃色袈裟,嘴里不停念誦著她聽不懂的佛語。
這邊靠近緬甸,亦有不少僧人來自東南亞,為了更安定的社會環(huán)境而在此定居。
寺內(nèi)佛香充溢,插在大佛前的幾柱香漫出淡淡的煙,好似神明的旨意,剎那間的明晰,還未等凡俗人等抓住,就化為虛無。
但人的意愿卻不是這樣,一旦被點亮,就會躲在內(nèi)心的一處,時時等待著能夠變本加厲的機會。
最近一段時間,趙玫也有一個即將破土而出的隱秘意愿。
當她發(fā)現(xiàn)它的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失眠,沒有一日能得到安睡。
她不信佛,然而她卻相信節(jié)制的力量,佛懂得節(jié)制,她想從佛那里獲得更多節(jié)制的美德。
大佛前有一柱香燒完了,她還是沒想明白。一位僧人上前點燃一柱新的香, 寺內(nèi)佛香依舊充溢。
趙玫望著這柱新香,思緒飄到別處。
這座寺廟佛香濃厚,所以她每次回去時,身上的佛香味道仍舊彰顯著強烈的存在感,久久都散不掉。
上一次她拜完佛,回的是她和男友的小家。
她一進門,坐在沙發(fā)上看球賽的男友馬上皺起眉頭:“這是什么味兒???你今天是掉進了和尚窩嗎?和尚味這么重!”
趙玫說自己是和阿婆一起去的寺廟。男友駁她的話:“我不是說過少跟老人家呆在一起嗎?你怎么都不聽!”
趙玫沒有一句解釋,走進衛(wèi)生間,關(guān)上了門。
因為她很清楚男友之前回家到底是副什么樣子。
兩個月前男友成功升職, 在第一時間把好消息告訴她,她同樣也很高興,她在電話里跟男友說去外邊好好吃一頓飯,男友也同意。
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自己提前下班,跑到生鮮市場上采購,大龍蝦、緬甸蟹、象拔蚌、菲力牛扒……又風風火火地提幾大袋東西找店家?guī)兔ε腼儯俑都庸べM。
當她坐在食物擺了滿滿一桌的燒烤桌旁,打通男友的電話時,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玻璃杯具相撞的聲音——男友已經(jīng)邀請了公司里的領(lǐng)導和同事,在酒店里吃慶功宴。
燒烤架已經(jīng)被炭火烤得發(fā)燙,烘得她兩頰通紅。
她尷尬地向店老板道歉,打包加工好的食物回家。
回到小家后,熟食已涼透,她重新加熱,待做好的菜都放置于餐桌上時,她并未感到輕松——吃完又要洗盤子。
等到半夜男友才回家。
一開門,一個龐然大物便朝她倒來。
趙玫把男友扶到沙發(fā)上,男友在沙發(fā)里頂著酡紅的臉開始打起震天響的呼嚕。
她冷眼看著這個似乎屬于自己的男人。
真像頭豬。
也不是沒有吵架過。
趙玫在大佛前垂眼,憋悶已久的憤怒與不滿在此時卷著回憶的海潮不停咆哮,肆無忌憚。
吵架的起因也很簡單。
男友帶著她和一群好友吃飯,其中就有當初介紹她和男友相互認識的朋友。
在自己的主場上,年輕人玩得很嗨,男友也格外貼心地往她碗里夾菜,等她發(fā)現(xiàn)時,碗里的菜已經(jīng)疊成了一座小山。
趙玫輕輕拉住正在和朋友吹瓶的男友的胳膊,湊到他耳邊:“咸菜我不吃的?!?/p>
男友簡單看她一眼:“你又沒跟我說。”
轉(zhuǎn)頭又往嘴里灌酒。
是她沒跟他說過嗎?
明明說過,而且不止一次。
她固執(zhí)地又一次拉住男友,沒有放低聲音:“咸菜我不吃的,你怎么還放進我碗里?”
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她的話,眾人面面相覷。
“你就非要在大家的面前給我難堪嗎?你存心的是吧!讓我朋友認為——我對自己的女朋友不上心。”
“如果你是為了這個才這么做,好,你贏了,你讓我在所有人的面前丟掉了面子!”
分不清是不愉快的回憶還是寺內(nèi)濃郁的佛香,趙玫只覺得窒息。
那場大動干式的吵架最后的結(jié)果,是她先低的頭。
畢竟她已經(jīng)在這個男人的身上耗費了好幾年的光陰。
畢竟她已經(jīng)不年輕了。
她牢牢抓住這個事業(yè)有成、讓她引以為傲的男人,死死不放手。
和好之后,她更加重視兩人的感情,想要努力經(jīng)營好兩個人的關(guān)系。
朋友圈里,男友照片的出現(xiàn)頻率大大增加,她大方分享兩人的甜蜜時刻,朋友們羨慕不已。
男友的態(tài)度逐漸轉(zhuǎn)好,只是不似以前那般熱情。
她開始習慣安慰自己,“男人就是這樣,只是不善于表達而已”。
朋友問她是否婚期已定,秀恩愛才這么頻繁。
她笑著糊弄過去:“還沒呢,現(xiàn)在還太早?!?/p>
當晚趙玫回家,立刻向男友問了這個問題。
得到的回答不出意外。
太早了。最近很忙。這一年還是以兩人的事業(yè)為重。
不安的種子在她心里生根發(fā)芽。
趙改主動去男友公司,給男友的同事們送奶茶、送咖啡,被他們調(diào)侃“來查崗”,她也只是笑笑。
男友公司里有兩人共同的好友,發(fā)消息問她這段時間是不是工作不忙,才得空來這邊。
趙玫說其實最近的工作量突然增加,她是安排好時間才抽空過來的。
朋友疑惑,可你男朋友說你前段時間一直很忙,所以之前有好幾次聚會都沒有叫你。
她的手機差點沒拿穩(wěn)。
終于輪到她點香,趙玫看著手上的香被點燃,露出閃爍著猩紅光亮的頭。
她沒有再和男友吵架,而是更加勤快地去男友公司。
男友還沒有回家的時候,她就進入男友的房間,小心地翻動能看到的一切物件。
趙玫心里的懷疑并沒有得到驗證。
男友卻覺得自己被她步步緊逼,指控她一直監(jiān)視著他。
她躲到角落里默默流淚。
男友宿醉后醒來的第二天,她問男友公司里那位“共同好友”昨晚慶功宴上男友都做了什么、說了什么。
她冷著臉聽著好友對她的調(diào)侃,耐心聽完好友的回憶。
男友在慶功宴上借著酒勁,感謝了好多人。
男友的父母、老師、朋友、領(lǐng)導、同事……
就是沒有提到她。
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死了。
原來不是有了新歡。
原來他是那么記仇的一個人。
就因為那次吃飯她當眾駁了他的面子。
所以對她冷淡,所以不讓她參加朋友的聚會。
更直接地說,他根本就不在意。
她用力地朝著佛拜了又拜,大佛目光慈悲,她也成為被佛無差別愛著的眾生。
趙玫被佛香浸透,心亦得到安寧。
她的心心念念,不過是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得到實現(xiàn)。
愿望既去,心也不必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