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哥哥。”他耷拉著腦袋,聲音悶悶的,好容易被我勸的慢吞吞挪了幾步,結(jié)果還沒等我把這口氣松下來,他又邁著小短腿 嗖嗖的跑了回來。
“哥哥,還有一件事?!?/p>
他仰起臉,還泛著水光的眼睛里似乎藏著些期待,“你以后可以不要再叫我殿下了嗎?”
我聞言愣了愣,一時(shí)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他卻誤以為是我不愿答應(yīng),眸子里的光瞬間便暗了下來,剛剛才仰起的頭又低了下來,聲音也更悶了,“哥哥總喚我殿下,可我現(xiàn)在算什么殿下呢?”
我被這話說的心里發(fā)酸,看著他這可憐巴巴又委屈的樣子,也十分不忍。
只是說來慚愧,我只知他是太子、是小傀儡、是廢帝、是身份尷尬的皇子,實(shí)在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本來還在猶豫到底該怎么能委婉的問出口,可見他這副難過的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又當(dāng)真有些手足無措,只好無奈地揉了揉他的發(fā)頂,輕嘆了一聲,直接道:“倒不是非叫殿下不可,只是我也不實(shí)在知道該怎么喚你啊。”
這次輪到他愣住了。
但很快,他便反應(yīng)過來,稚嫩的小臉上又重新染上喜色,“原來是這樣,怪我怪我,沒有想周全,也沒有同哥哥說周全?!?/p>
“我記在宗冊里的名字叫庭樾,但我……”說到這里,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聲音慢慢低下來所以,“但我不喜歡?!?/p>
“所以哥哥,你可不可以……叫我懷安?”
“這是我的小字,是我阿娘為我取的?!闭f起生母時(sh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中卻帶著 一抺淡淡的憂傷,“我沒有見過阿娘,但嬤嬤說,我阿娘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她給我取名懷安,就是盼望我能夠平平安安。”
“哪怕她……不在我的身邊?!?/p>
我過去也曾聽過一些有關(guān)他生母陳氏的傳聞,聽說這氏本是陳太傅家中嬌生慣養(yǎng)的獨(dú)女,花容月貌,柳絮才高,年少時(shí)便名滿京城,是人人贊嘆的第一才女。
滿京都的青年才俊,幾乎沒有哪個(gè)是不對陳小姐心存仰慕的。
可惜她被皇帝看中了,還是那個(gè)被奸相操控在鼓掌之中的皇帝,于是她的美貌才情便不再是她的好處,而是時(shí)時(shí)刻刻都能刺向她的尖刀。
彼時(shí)皇帝剛剛痛失發(fā)妻,奸相為了慰藉他喪妻之痛,將自己的女兒送進(jìn)皇宮做了貴妃,還前前后后幫他納了不少奸相一派的朝臣千金。
陳小姐初入宮時(shí),只被封了個(gè)婕妤,傳言她在宮中整日以淚洗面,惹的皇帝不快,很快便失了寵。
也有人說是皇帝擔(dān)心貴妃嫉妒,有意冷落于她,名為失寵實(shí)為保護(hù)。
可不管怎樣,她過去在閨中時(shí)所作的詩稿畫卷都被貴妃以放蕩形骸、不合規(guī)矩為由,盡數(shù)焚毀是事實(shí)。
她剛生下皇子就被貴妃以在宮中行巫蠱之術(shù)的罪名處死是事實(shí)。
她以庶人之身死去,不能葬入皇陵,也不能魂歸故里更是事實(shí)。
可憐那本該在陽光下綻放光彩的芙蓉,就這樣被困在看不見光的朱墻里,枯萎在金磚隱藏下的淤泥中。
思及此處,我不免唏噓,也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她是那樣好的一個(gè)女子,她是那樣溫柔的一個(gè)母親,可她的一生都在圍著父親打轉(zhuǎn),沒有一刻屬于自己。
直到自盡的那一刻,她都是柳夫人。
甚至連我,也只知外祖家的姓氏,卻不曉她的閨名。
這個(gè)世道會吃人,尤其是女人。
我越想越不是滋味,再次看向正眼巴巴瞧著我的人,斂了斂思緒,輕聲開口,“既是你阿娘為你取的名字,那你一定要牢牢記得,永遠(yuǎn)都不要忘記?!?/p>
“我答應(yīng)你了,懷安。”
聽到我這么說,懷安剛剛還有些緊繃著的小臉立刻便放松下來。
到底還是個(gè)小孩子,喜怒都寫在臉上。
他朝我笑起來,撲到我懷里,第一次這樣親近我。
“謝謝哥哥,哥哥以后就是懷安最喜歡的人了!”
聽他這么說,我也忍不住笑了笑,果然再早惠的小孩子也是孩子,這么輕易就能滿足,就能說出最喜歡這樣的話。
只是不得不說,我對此確實(shí)很受用,心里也是真的有些高興。
從這之后,懷安同我就越來越親近,也常常來找我說話,原來他的話就這樣,一說起來便沒完沒了。
看來了塵說的還是不對,這哪里是拔了毛的鳳凰,如此嘰嘰喳喳,根本就是長了兩張嘴的麻雀嘛。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宮里派人的次數(shù)竟也變得多了起來,即使懷安在人前開始做起了一副怯懦膽小,軟弱一驚甚至還帶著些傻氣的樣子,亦不能消除今上的疑心和顧慮。
每每有天家使者到來,我都提心吊膽,連大氣也不敢喘。
生怕是宮里那位的眼睛里終于容不下懷安了,所以派他們來要他的命。
我變得更加小心,甚至更加唯唯諾諾,生怕有一步行差踏錯(cuò),便叫我和懷安都萬劫不復(fù)。
就這樣擔(dān)驚受怕的過了三年以后,消失已久的了塵竟神不知鬼不覺的回來了。
這次他當(dāng)真是連半個(gè)多余的人都沒驚動(dòng)。
除了我與主持,其他人概不知他來過。
他是悄悄繞到我屋子里的,難得正色。
“青兒,這幾年我雖不在,卻也知你做得極好?!?/p>
“只是皇城中已有消息,今上的身子愈發(fā)差了,而太子又年幼?!?/p>
“小殿下未來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甚至越來越危險(xiǎn),青兒,你一定要想好,這些你是否能夠忍受?!?/p>
“如若不能,亦是人之常情,及時(shí)抽身才是正理,我便與為師同行,從此離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