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霓虹燈像被揉碎的彩虹，在墻面和酒杯上流轉。低音炮的震顫順著地板爬上來，震得杯腳輕顫，瑪格麗特杯口的鹽粒簌簌往下掉。江月用指尖轉著杯子，猩紅的酒液在杯壁上劃出弧線，她抬眼時，睫毛上沾的亮片閃了閃：“你知道的，我這人向來只愛自己?！?/p>
我晃了晃空酒杯，杯壁上的水珠滑進掌心，涼絲絲的。沖吧臺揚手時，銀質手鏈撞在杯沿，叮地一聲輕響：“希望你說到做到。不過你啊，有時候比數學壓軸題還繞，解到最后都摸不清考點。”
她不在意地笑，指尖摩挲著杯壁的冰珠，水珠在她指腹凝成小團：“之前看你對著陳煜的照片能傻笑半小時，怎么突然就放下了？”
“以前是以前嘛?！蔽医舆^酒保遞來的長島冰茶，吸管戳進冰塊堆，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檸檬片在琥珀色的酒液里浮沉，“他都把我微信拉黑名單了，再喜歡也得有個體面吧。對了，前幾天在書店碰到曾銘之了，還跟我打招呼來著?！?/p>
“喲，班草級人物?！苯绿裘紩r，耳墜上的星星晃了晃，“那你現在呢？心里那桿秤，往沈逸那邊偏，還是周皓宇？”
“打住打住！”我差點被酒嗆到，咳得眼眶發(fā)熱，“看見沈逸我腦仁都疼，還能有啥想法？至于周皓宇……”我盯著杯底打轉的檸檬，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杯墊，“第一次追人沒經驗，之前追陳煜的時候，天天給他帶早飯，結果人家跟別人說我‘太黏人’?，F在連怎么跟周皓宇聊天都摸不著門道，怕又搞砸?！?/p>
“人家以前明里暗里喜歡你的時候，你一門心思撲在五三上。”江月夾了塊冰放進嘴里，咯吱咯吱嚼著，“結果呢？成績沒沖進前十，桃花運倒是跑成了馬拉松冠軍?！?/p>
我苦笑著搖頭，把吸管咬得變了形：“所以說嘛，開心最重要。得先把自己活順了，才有心思琢磨別的。我早說了，要做就做頂配版的自己，誰也別想將就我?！?/p>
江月突然沒說話，目光落在舞池里。霓虹燈下，人群像被風吹動的麥浪，扭得熱烈。她看了會兒，才轉回頭，聲音輕了些：“那你拽我來酒吧喝酒，真是為了借酒消愁？”
“不然呢？”我把空杯推遠些，杯底的水漬在吧臺上洇開個小圈，“心里亂得像團毛線，想找個人說說話?！?/p>
她沒接話，抬手招來服務生，又點了兩杯莫吉托。青檸的酸香混著薄荷葉的涼，漫過來時，倒比剛才的酒氣清爽。我們就著吧臺頂上昏黃的射燈慢慢喝，冰塊融化的水滴在杯沿聚成串，啪嗒落在吧臺上，像誰在輕輕敲著節(jié)拍。有些情緒不必說破，沉默里的默契，早比千言萬語更懂彼此。
凌晨一點，推開酒吧門的瞬間，夜風裹著初春的涼意撲過來，激得人打了個顫。江月把外套往緊裹了裹，我瞥見她睫毛上沾的細小亮片，在路燈下閃閃爍爍，像把星星碎在了黑夜里。街道兩旁的路燈把影子拉得老長，并肩走著時，影子偶爾會交疊在一起，又隨著腳步分開，像我們這些年起起落落的心事。
誰都沒再說話，可心里都清楚——在尋找自己的路上，我們都在慢慢學會，和那些沒說出口的遺憾和解，和那些跌跌撞撞的過往握手。成為更從容的人，從來不是突然長大，是在這樣的夜里，借著酒意和晚風，悄悄把心里的褶皺，一點點熨平了。
夜風卷著酒吧里的喧囂退遠，街面上的霓虹淡了些，只剩路燈在地上鋪著層暖黃。江月的高跟鞋踩過積水，濺起細碎的光斑，像把星星踩碎了。
“你那長島冰茶喝太快了?！彼蝗婚_口，伸手扶了我一把——我剛才差點被路沿絆到，腳步確實有點飄。
“誰讓你非說長島冰茶是‘少女殺手’。”我拍開她的手，卻沒站穩(wěn)，順勢靠在她肩上。她的外套上沾著點酒氣，混著她慣用的柑橘香水，意外地好聞?！罢f真的，曾銘之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我腦子都是空的?！?/p>
“班草嘛，自帶光環(huán)?！苯绿唛_腳邊的小石子，石子滾進排水溝，發(fā)出“叮”的輕響，“但你剛才說‘看見沈逸腦袋大’，我可不信。上次在KTV，他沖進來護著你的時候，你眼里的光都快溢出來了?！?/p>
“那是氣的！”我梗著脖子反駁，卻想起沈逸那天紅著眼尾追出來的樣子，耳尖有點熱，“他就是個大騙子，用小號騙我那么久，現在見了面還裝不熟，誰受得了？”
江月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路燈的光落在她臉上，睫毛上的亮片閃閃爍爍，像落了層碎星?！澳阌袥]有想過，”她的聲音放輕了些，“他裝不熟的時候，可能比你還緊張？”
我愣住了。風吹起額前的碎發(fā)，糊在臉上，有點癢。好像確實有那么幾次——食堂排隊時他站在我后面，筷子在餐盤里戳來戳去；操場散步時碰到，他明明在跟李恒說笑，看見我卻突然閉了嘴；還有上次飯局，他給我夾菜的手，抖得差點把排骨掉地上。
“至于周皓宇，”江月伸手幫我把頭發(fā)別到耳后，指尖帶著點涼意，“人家從高一就跟在你屁股后面轉，你刷題他遞水，你值日他搶掃帚，連你隨口說想看煙花，大半夜扛著煙花筒跑你家樓下——溫悅，這叫沒經驗？這叫揣著明白裝糊涂。”
我低頭踢著路沿，踢得鞋尖發(fā)白?！拔揖褪恰赂阍摇！甭曇粜〉孟裎米雍?，“以前追陳煜，天天給他帶早飯，結果他跟別人說我煩；現在面對他們，總覺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p>
“傻不傻?！苯滦Τ雎?，笑聲在空蕩的街上蕩開，“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哪來那么多彎彎繞。你以前總說‘要做頂配版的自己’，怎么一碰到感情就慫了？頂配版的溫悅，從來不是等著別人選，是自己挑?！?/p>
她抬手攔了輛出租車，車門打開時，暖風卷著司機的收音機聲涌出來，在放一首老歌：“……青春是手牽手坐上了，永不回頭的火車……”
“送你到家樓下。”江月把我推上車，自己卻沒上來，“好好想想，想不通明天找我，我請你吃火鍋。”
車窗搖上時，我看見她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越來越遠，像串輕快的鼓點。出租車穿過凌晨的街道，路燈在車窗上流淌成金色的河，我盯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
其實江月說得對。糾結沈逸的躲閃，煩惱周皓宇的熱情，本質上都是在怕——怕被拒絕，怕搞砸，怕不像“頂配版”的自己?？汕啻罕緛砭褪沁@樣啊，跌跌撞撞，慌慌張張，帶著點笨拙的勇敢，才夠鮮活。
車停在小區(qū)門口時，門衛(wèi)大爺正打著哈欠換崗。我抬頭望了眼自家窗口，漆黑一片，爸媽應該早就睡熟了。摸出手機，屏幕上躺著兩條未讀消息——
沈逸：“睡了嗎？之前的事……抱歉?！?/p>
周皓宇：“看見你朋友圈發(fā)的酒吧定位，沒事吧？”
我盯著屏幕看了會兒，手指在鍵盤上敲了敲，先給周皓宇回：“沒事，跟江月聊嗨了，剛到家。你也早點睡，明天還要考試?！?/p>
再點開沈逸的對話框，想了想，敲了句：“下次再裝不熟，就別想讓我理你了?！?/p>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遠處突然又炸開一小簇煙花，大概是哪個晚歸的年輕人在慶祝。光落在手機屏幕上，亮得像顆小太陽。我揣著手機往樓道走，腳步輕快得像踩著風——原來與自己和解，沒那么難。承認喜歡的心動，接納猶豫的慌張，本來就是“頂配版”人生里，最真實的部分。
樓道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亮起，暖黃的光里，我摸出鑰匙，突然開始期待明天的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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