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嬰兒的啼哭,又一個孩子降生在這個不幸的村子。
人們在屋門出穿梭,個個臉上掛著笑。
“李姐,要不說你有福氣呢!”鄰里們笑著稱賀,“瞧瞧這大胖小子,一看就是未來有福的。你們家呀,要闊咯!”
“就是啊,不像咱家那小子,整日擺著個臉,連福相都不見一點……”
屋里的女人七嘴八舌,喧鬧著。
那年收成不好,于是孩子有了一個充滿希望的名字——李禾頃,寓意禾苗萬頃。
那孩子學什么都快,不到十歲就扒著鄰居墻頭聽著女人們嘰嘰喳喳地聊。
聽了八卦轉身下墻,穩(wěn)住身子便往家跑去。邁進家門,不覺年歲增長,也高了許多。
黃蝶慢悠悠地扇動翅膀,飛上黑瓦白墻,綠草紅花,飛到小貓身邊讓它換個面曬太陽。
“禾頃……”父親不情愿但又不得已解下深藍色的頭帶,那是他奮斗一生的證明。
“別負了你娘對你的期望?!?/p>
禾頃愣愣地接下這份責任,戴到自己頭上。
他像是在房屋倒下前臨時尋來的樹干,雖不精壯,卻也勉強撐起天花板。
黃蝴蝶不再被追趕,停在盛著水,長了苔蘚的水缸沿上。
田里干活的人小了,有樣學樣地揮起農具,也日漸熟練地與這些陪了父親一輩子的老伙計們打交道。
“禾頃?來,來?!蹦赣H在房里叫著,“把這些給隔壁許姐姐送去……記得喊人啊,路上別嘴饞,也小心些……”
“知道啦!”他跑出家門,直奔目的地,不去理會歇息的黃蝴蝶和路邊曾被踢進縫隙的碎石。
緊閉的木門,他禮貌地敲了敲,隨后推開門,門吱呀地慘叫出聲。
“許姐……姐……”腥咸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作嘔。少年的聲音也變了調。
門里,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從床上,刀刃上滴到地面。許桂娣拿著刀站在床邊,床上躺著個男人,已經沒了動靜,渾身是血,染紅了被子和床單。
籃子掉在地上禾頃聽見了自己加速加重的心跳。腳比腦子先一步做出反應,再回神,自己已經躲在一個樹干背后。
“禾頃!”那個姐姐跑來,毫無顧忌地扯上那件體面的白襯衫的袖子。發(fā)絲凌亂又被淚痕吸引,分散地粘在臉上。
“別說出去,別說……我不想的……”
姐姐哭起來。
六月的夏天,他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好冷……他這么回了家,無視父母的問詢,也沒清理袖子上干掉的血跡。
混亂的晚上,房外是男人的怒罵和女人的哭泣,到后半夜也都沒了蹤影。
第二天,鄉(xiāng)鄰們圍在一個地方。
“許家的……”
“不守貞潔……”
禾頃不再對女人們的閑言碎語感興趣,他任由母親拉著,從人群的縫隙間,他看見了昨日還扯著他袖口的,白皙的手。
母親也在其中議論著,人群講可憐的孩子排斥在外。
他痛恨這一切。
在那之后,禾頃大病一場,據母親所說:“從手腕上長出了黑色的結晶,人也瘋了,說了些很莫名其妙的話……”
家里花了一大筆錢——從鄉(xiāng)親們那里借來的,去城里給他治這個怪病。最終被關進一家“療養(yǎng)院”。
天天就是吊水吃藥,禾頃無聊地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綠得發(fā)亮的葉子。
十一,十二……他無聊到數手背上的針孔。
他想家了,想回到后山去呼吸自由的新鮮的空氣。
病好點的時候是這樣,但惡化了……
當晚,他就覺得呼吸不上來,身體也動不了。
鬼壓床?不,他清醒著。
他還不想死在這里。
于是禾頃拼盡全力去制造動靜,希望有人聽到來救他。
接著,一只手把他的腦袋溫柔地抬起,另一只手理了理枕頭,把它墊高了些。
呼吸道像是通暢了,指引著他拼命呼吸。
轉頭,一個熟悉的臉進入他的視野。
啊……是許阿姨家的“喪門星”兒子……叫青禾吧?許青禾。
他知道他姐姐死了嗎?
禾頃為他感到悲哀。
太陽升起,無論他是否情愿,他得起床吃藥了。
苦澀的藥片順水推了下去,禾頃忍不住皺了皺眉,偏過頭去看隔壁的青禾。
吊水的架子上掛著兩大袋藥水,一袋已經扎上管子,注射進那人的體內。
兩人熟絡起來,禾頃一邊聽著對方說著“鄉(xiāng)親們說你是個好孩子”這樣的話,一邊看著那雙靈巧的手折紙。
一只鳥被創(chuàng)造,放在他的手心。
出院那天,它同樣被帶了出去。
“恭喜康復!”禾頃強打精神,扶著墻沖他揮手道別。
“你的病怎樣?”
“還得好幾年吧……”
青禾強迫自己勾起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禾頃聽著對方的糊弄,沒等追問,就被母親拉著手走出醫(yī)院。
那個孩子依然留在那里。
幾天后,一切如常,他接管了母親照料的土地。
兩個阿姨經過田地。
“許家那喪門星的病治好沒,我得準備要錢了?!?/p>
“晚期,早沒得治的,第二天一早就斷氣了,說是什么……礦石病,掙扎了好一會兒也沒人來?!?/p>
“現在呢?”
“和他姐埋一起了吧?!?/p>
……
幾年,過得很快,他沒再上學,被一個叫“博士”的怪家伙帶走了。
禾頃也才知道自己也得了礦石病。
通過考核,學習理論知識和戰(zhàn)斗技巧,經過幾個月的訓練,一張證件掛在他胸前。
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吧?他想回家給父母看看。
從今往后,他就為這個叫羅德島的地方工作,真奇怪,他居然學著為了利益以及別的什么東西笑起來,盡管有個性是好事。
夜晚,滿天繁星。
他躺在屋頂,想起了上學,但似乎這樣也不錯?
他想了很久,想到天空開始泛白。
他沒辦法就這么扔下工牌做回學生,太沒責任感了。
最終,他說服自己:學是為了更好地為羅德島工作。
于是他毅然決然走向辦公室。
“博士,多有冒犯……”
禾頃在辦公室門口演習起來。
正想敲門,門就被里面的人打開了。
“博……博士……”
結巴著講完自己的想法,博士那邊陷入了沉默。
禾頃都打算放棄計劃了,對方一句“我尊重你的選擇”又讓他把腦袋抬起來。
他迅速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么,幾件衣服,一支筆,一條頭帶就是全補。
最終,把整份孤獨歸還給自己。
禾頃走上回家的路。
桌上只留下蒼白的一張信紙。
“人生總是生死離別,但我想,若再添一筆,那一定是‘合’。”
他想回家,不是天邊冰冷的住宅,而是兒時歡笑的后山。
他想回家,不是那些眼神堆砌的陌生,而是共克難關的團結。
回家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