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什么是江湖？
就是有劍、有酒、有人。
02
李相夷有兩把最好的劍，長劍少師，軟劍吻頸。
他任何時刻，都不會放下手中的劍。
方多病道：“我們把劍當(dāng)了吧。”
李相夷長劍出鞘，直指他頸側(cè)，下一秒就可取他項上人頭。
方多病“哇”地一聲跳出老遠，苦口婆心道：“我們真的一個銅板都沒有了，再不弄點錢，晚上又要露宿屋頂，你看這烏云密布，夜里定是有一場暴雨?！彼蠲伎嗄?，“我讓你去舞劍一曲，賺點打賞錢，你又不肯，那只能當(dāng)你的劍了?！?/p>
李相夷擦拭自己的劍，冷酷道，“劍是用來救人的，不是用來取樂?！彼抗鈷咭暦蕉嗖∩舷拢Ｔ谘g那枚玉佩上，“把你這枚玉佩當(dāng)了?！?/p>
“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傳家寶！”方多病誓死護衛(wèi)自己最后一枚玉佩。他出門時身上掛了七八枚，叮鈴哐當(dāng)?shù)暮貌粴馀?，再不識貨的人也知道他是位富家公子。
可眼下都被典當(dāng)，如今走在街上，路過的狗都要聞一聞他身上幾日沒換衣服的餿味。
“當(dāng)劍?！?/p>
“當(dāng)玉佩?！?/p>
“你的劍有兩把，我們只當(dāng)其中一把。”
“玉佩無用，別人買去也只是當(dāng)裝飾品。我的劍被惡人得去，會殺死許多無辜之人?！?/p>
方多病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便只能妥協(xié)，拿了玉佩去典當(dāng)行換了一百兩銀子。其實他這玉佩哪里只值一百兩？可當(dāng)鋪的老板知道他是急當(dāng)，咬死了不松口。
方多病拿著一百兩銀票，訂了鎮(zhèn)上最好的客棧。
他今晚終于能好好洗個澡。
李相夷推門而入，把方多病驚得從浴桶里彈起來，又飛快坐下，“你干嘛李相夷？我今晚可是訂了兩個房間，你別想跟我睡?！?/p>
李相夷抱劍倚在門口，那把劍，方多病瞧著就來氣。可李相夷手上的東西他瞧著眼熟，那是他剛剛當(dāng)?shù)舻挠衽濉?/p>
“你把它贖回來了？”方多病這次不顧形象地爬出來，李相夷趕緊關(guān)門，不滿地瞪他一眼，方多病絲毫不在意，他接過玉佩，美滋滋地放到自己的衣服上。
李相夷見他爬回浴桶，白得晃眼，“讓我睡嗎，方大公子？”
“讓?！?/p>
03
方多病和李相夷已經(jīng)成親，睡一覺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他平日里總有些鬧騰，在床上也不肯老實，要么吵吵嚷嚷，要么覺得李相夷弄得他難受，總之是大少爺?shù)男宰樱惶盟藕颉?/p>
但今晚他乖得很。他主動摟著李相夷的脖子，問：“你用什么贖回來的？”
李相夷嘆一口氣，“自然是用我的劍。”
“你的劍不是在——”方多病反應(yīng)過來，“你用吻頸換的？”
“對啊?！崩钕嘁臏惿先ビH他，“沒了吻頸，你還不讓我吻一吻你的頸？”
方多病乖乖湊上去給他親，即使被他咬了一口也沒有吭聲。
但第二天，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騙了。
吻頸和少師，都在桌子上。
04
李相夷當(dāng)然不會當(dāng)劍，他就算當(dāng)了自己這個人，也不能當(dāng)自己的劍。
好在沒有人敢買他，他便只能當(dāng)一當(dāng)他的劍術(shù)。
方多病第二天出門，街頭巷尾傳的都是李相夷昨晚屋頂一舞的事。
“那一舞可真是驚艷絕倫?！?/p>
“不知是為誰舞的？”
“莫不是那江湖第一美人？”
方多病在茶鋪里嗑瓜子，吐出瓜子殼道：“是為了江湖第一公子。”
旁邊的人問：“江湖第一公子是誰？我只知道江湖第一劍，是李相夷的劍。江湖第一美人，是喬婉娩。江湖第一大魔頭，是笛飛聲?！?/p>
“江湖第一公子，就是我，多愁公子方多病。”方多病得意地道。
可惜沒有人信他，“定是為了搏美人一笑?！?/p>
“可我聽說他已經(jīng)成親，是和尚書府的獨子方小寶。喬婉娩也成親了?！?/p>
“那就是為了挑釁第一大魔頭，和笛飛聲約戰(zhàn)。”
05
李相夷和笛飛聲的確約了一戰(zhàn)。
他們原本雖不是朋友，但也不是敵人，偶爾還能坐下來一起喝酒。
笛飛聲總是能弄來好酒。
除了醉人腸的那種，還有醉心。
方多病喝了酒以后就如同被醉了心，整個人暈暈乎乎，比平日里的活潑模樣還要可愛百倍。他會纏著李相夷撒嬌，讓李相夷背著他走。
李相夷覺得笛飛聲的酒，是一個好東西。
所以會和笛飛聲喝酒。
但這次約戰(zhàn)，并沒有酒。
06
方多病趕到海上時，他二人都已銷聲匿跡。
李相夷赴約之時，就將他送回尚書府。方多病心知自己的功夫不算好，況且高手對決，旁人也不應(yīng)該插手。
他便聽話地在家中等他。
誰知竟等來兩敗俱傷的消息——
“那李相夷和笛飛聲，都死在海里啦?！?/p>
方多病每年都會去海邊，帶著好幾壇酒。他將酒倒入碗中，灑向大海。
“敬笛飛聲。”
“我替你敬的。你不總是敬他酒嗎？他酒量比你好些，但你總不服氣。你說你劍術(shù)比他好，酒量也肯定比他好?？赡愫榷嗔丝倫壅垓v我，我又打不過你?！?/p>
“我騙了你李相夷，其實我酒量也不錯，沒那么容易醉。但笛飛聲跟我說，只要裝醉，對你撒個嬌，你就會心軟。你就會溫聲細語地哄我，不像耍劍時那般強勢?！?/p>
年復(fù)一年，持續(xù)十年。
“李相夷，你再不出現(xiàn)，我就改嫁！”
07
方多病再踏入江湖的時候，其實腦子壞掉了。小姨找到他時他正暈倒在海邊，看樣子，竟像是尋死。
他們把他救回家中，請了名醫(yī)救治，堪堪挽回一條小命。
名醫(yī)道：“人沒事，就是丟了些記憶，腦子受到影響，可能會有些……”他沒說完，但家里人看方多病天真懵懂的模樣，心中也都清楚。
他人變傻了，心智有如孩童。
方多病十分不信，他分明聰明得很。
08
方多病要加入百川院當(dāng)刑探，為了繼承他師父李相夷的遺志，重建四顧門。
說起這個李相夷，江湖中傳聞他是大名鼎鼎的劍神，劍術(shù)天下第一。就是命短，十年前死在了東海一戰(zhàn)。
他家中還有李相夷的畫像。
爹娘說，他從小就仰慕李相夷，小時候還見過他。
方多病沒什么印象，但畫像上的少年，風(fēng)姿卓越，他瞧著的確有幾分喜愛。
方多病帶著李相夷的畫像，踏進了江湖。
他很快遇到一個人，李蓮花。
09
李蓮花的手中沒有劍，他也不愛喝酒，身邊更沒有人。
但方多病瞧著他就覺得親近，縱使被他騙了幾回，也要跟著他。
他說：“李蓮花，我們之間肯定有緣分?！?/p>
李蓮花給他把過脈，目光平靜道：“有沒有緣分我不知道，但你應(yīng)該嫁過人?！?/p>
“你什么意思？”方多病站起來，一拍桌子，“我從小就在家中養(yǎng)病，都沒出過門，我肯定清白得很?！?/p>
李蓮花瞧他神色不似作偽，也有些詫異。
方多病又望著他，“你、你是不是介意這種事？”
李蓮花嘆了口氣，“我不是介意，我只是怕你有遺忘的過去，到時候你又想起來，或者你那位夫君找上門，我豈不是很冤？”
方多病不解，“我若真的有夫君，他為什么一直不來找我呢？”
李蓮花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或許……對方死了罷？又或者移情別戀？他看著眼前人活潑朝氣的臉，他好似和自己一樣，因為修煉某種內(nèi)功心法導(dǎo)致青春永駐，不顯年齡。
他給方多病倒一杯茶，“先就這樣過吧?！?/p>
有蓮花樓，有狗，有茶。
這也是一種江湖。
10
打亂悠閑日子的人是笛飛聲。
這位傳聞里和李相夷一起死在東海的大魔頭，他竟然活了過來，還把李蓮花抓走了。
“和我再打一場?！?/p>
“不是、你看我，像是能和你打的樣子嗎？”李蓮花挨了他一掌，便氣若游絲。
“我治好你。”
他就開始用各種亂七八糟的方法給他治，最后也沒治好他的身體，但治好了他的腦子。
李蓮花想起過往，他竟然就是李相夷。
那個有劍、有酒，還有人的李相夷。
李蓮花猛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跑回蓮花樓，見到方多病的那一刻，直接抱上去。
“小寶，小寶?！?/p>
方多病呆呆地被他抱在懷里，先是下意識摸了摸他，然后高興道：“你決定接受本公子啦？”
11
李蓮花開始對方多病好起來，好得要命，說是千依百順也不為過，讓方多病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為什么瞧著自己，總像在追憶過往。
李蓮花說他自己也壞過腦子，不記得很多事。
他說方多病曾經(jīng)嫁過人，那他自己呢？是否也娶過親？
莫非他突然想起來，把方多病當(dāng)成替身了？
方多病頓時不干，在李蓮花想要抱他時，用力推開，“我不要跟你在一起?！?/p>
李蓮花清楚他為什么突然別扭，想逗一逗他，“那你想和誰在一起？你那不知道死那兒去了的夫君？”
方多病腦子里嗡地一聲，他突然爆發(fā)，對著李蓮花大喊：“他沒有死，你不許胡說。他、他——沒有死！”
他整個人瞬間崩潰。
這句話割斷了他腦子里的一根弦，那根緊繃著的，被他遺忘，卻不可能真正忘記的過往之弦。
他淚流滿面。
李蓮花趕緊抱住他，哄道：“小寶，小寶我開玩笑的。小寶你看看我是誰，我是李相夷，我就是你夫君?！?/p>
“李相夷？”方多病先是一愣，又猛力推開他，“你不是李相夷。李相夷愛劍、愛酒、愛這世間的人，最愛方小寶。你沒有劍，一把都沒有。你也不喝酒。你也不愛……”
他暈了過去。
12
李蓮花想起許多事。
在他還是李相夷的時候，曾經(jīng)對江湖充滿向往。年少時就說要執(zhí)劍走遍江湖，平一切不平之事，救一切該救之人。
他去師兄的家里做客，遇到了方多病。
方多病那會兒還體弱多病，弱到需要坐在輪椅上?？伤粗钕嘁奈鑴Γ彩窒蛲?。他道：“你帶我一起行走江湖好嗎？”
李相夷道：“你是我什么人？我為何要帶你行走江湖？”
方多病道：“我、我可以當(dāng)你的小弟?！?/p>
李相夷：“我不需要小弟。”
方多?。骸澳俏耶?dāng)你老婆吧！”他聽小姨講，將來若是想追隨什么人，那人卻不讓你跟，你就當(dāng)他老婆，當(dāng)了老婆，對方就必須把你帶在身邊。
李相夷十五歲時便娶了老婆。
十八歲時，洞房花燭夜。
從此行走江湖，有劍、有酒、有人。
13
方多病在噩夢中沉浮，如同海面洶涌的浪。
他是走進了海里的，讓海水將他淹沒?？裳蜎]以后，他依舊看不到李相夷的身影。
李相夷、李相夷……
混蛋。
方多病恍惚想起自己的身世。
他是尚書之子方則仕和天機堂堂主何曉惠的兒子，單孤刀是他的舅舅。
可有一日，他聽見何曉惠和何曉鳳談話，言語間透露出，他其實是單孤刀之子。單孤刀和他二姨何曉蘭有一段露水情緣，何曉蘭生下他之后就離世，死前將他托付給何曉惠。
何曉惠的語氣里帶著不忿：“就知道把曉蘭嫁給單孤刀沒什么好事。那種心里只有江湖的浪子，最終也只會死在江湖?！?/p>
李相夷的心中也只有江湖。
他的人，是天下人，每一個需要被他救的人。
方多病只是一葉孤舟，在這無邊無際的大海里，頃刻間就能被浪涌沖散。
可模糊間，他又看見了一座樓。
一座二層的蓮花小樓，它?？吭诤＿叀Ｓ袀€人正站在沙灘上，他彎下腰，拾起散落的碎片。
“一片，兩片，三片……”
“方小舟，你都是我的了?！?/p>
方多病驚醒。
14
方多病醒來的時候，樓里有些熱鬧。
李蓮花和笛飛聲正在喝酒，雖然他酒碗里裝的是茶。同樣飲茶的，還有他們游玩時結(jié)交的幾位朋友：蘇小慵、關(guān)河夢、石水。
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著江湖中近日的八卦。
狐貍精蹲守在方多病床頭，見他醒來，就“汪”一聲。
李蓮花很快趕來，關(guān)切地詢問他感覺如何。
方多病盯著他看。
那邊的四雙眼睛，則盯著他們看。
方多病垂下眼，聲音無辜地道：“我、我這是在哪里？你們是誰？”
除了笛飛聲以外的三人：“……”
笛飛聲已經(jīng)起身，丟下一句“別忘了你的承諾”，就不見蹤影。
關(guān)河夢過來想替方多病查看，見李蓮花搖頭，也有些悟了，帶著蘇小慵告別。
石水留下了一個腰牌，也就此離去。
那個腰牌上寫著“百川院”，李蓮花拿起來道：“從此以后，你就是百川院登記在冊的刑探了。方刑探，還需要我陪你一起破案嗎？”
方多?。骸拔也徽J識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誰?！?/p>
李蓮花：“你姓方，名叫多病，乳名小寶?！?/p>
“哦?！?/p>
“我姓李，過去叫李相夷，如今叫李蓮花?！?/p>
“嗯?！?/p>
“我是你夫君。你嫁給我已有三十年，我們在一起快半輩子了?！?/p>
“……”
“李蓮花！”方多病忍無可忍地大喊，“你扯謊也扯得像樣一點，我們現(xiàn)在才幾歲，你就成親三十年？”
“哎呀?！崩钌徎ㄇ昧艘幌伦约旱哪X袋，“我實在不記得我?guī)讱q，你多少歲了方小寶？”
“我十八歲吧。”方多病搖頭晃腦道。
“那我肯定也十八歲?！崩钌徎ǚ鲋鹕恚藖頊?zé)岬纳徸鱼y耳羹，“先吃一點，恢復(fù)體力?！?/p>
“你十八歲？”方多病邊吃邊含糊道，“那你成名的時候，豈不是才八歲？八歲的江湖第一劍，你讓大魔頭情何以堪？”
“那是，我可是李相夷?！崩钌徎ǖ靡獾?，“李相夷闖江湖，就是這么厲害。”
方多病覺得他臉皮真厚。
15
李蓮花是李相夷，方多病還是方多病。
他恢復(fù)記憶后，就是聰明了不少。
“我本來也不笨?！狈蕉嗖〔粷M意這個說法，“我就是以為自己只有十八歲，天真懵懂了些。”
“可你真正十八歲的時候，并沒有這么懵懂啊？”李蓮花回憶道，“你那時好奇得很，找了很多書看，晚上纏著我要把那些內(nèi)容都試一遍?！?/p>
方多?。骸懊髅骶褪悄悖∧阕约合朐嚨?！”
“行行行，是我?！崩钌徎ㄈ缃窨墒侵焕虾偅樒ず彤?dāng)年不可同日而語，他順勢抱著方多病道，“我現(xiàn)在就想試，你讓我試嗎？”
“讓我睡嗎，方大公子？”
十年過后，方多病依舊會回答——
“讓?！?/p>
16
方多病的江湖，也有劍。
他的佩劍一直好端端地在身上，雖不是如少師、吻頸那樣的名劍，但也是把利劍。
他的劍術(shù)由劍神手把手教，不出半年，也在江湖中頗有名氣。
他有時也會喝酒。喝了酒，不再撒嬌，而是把李蓮花按倒在床上。
“你現(xiàn)在比我厲害了，怎么辦呢，方小寶？”李蓮花做出一副柔弱姿態(tài)，像是任君采擷。
方君騎在他腰上，豪氣萬丈，“今晚我做主?！?/p>
“好，你做主，你說了算?！崩钌徎ㄓ挠膰@氣，“你可不要自己做主了，大半夜還跟我求饒。”
“我再跟你求饒我就是狗?！狈蕉嗖獾?。
17
李蓮花的江湖，有蓮花樓，有狗，有茶。
狗叫狐貍精。
也叫方小寶。
津ICP備2022002164號-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權(quán)保護聲明 不良信息舉報:jubao@ihuaben.com
京公網(wǎng)安備1101050203636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