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爛漫之事何其多?！?/p>
01
李相夷年少的時候，師父常常叨念他：尋一爛漫之人，多行爛漫之事。他當(dāng)時不懂，只覺得過于爛漫，是為無心機，是愚笨的意思。
可他自作聰明，其實也并沒有心機到哪兒去，以至于被師兄騙了十年。
他當(dāng)真是覺得肝腸寸斷，碧茶之毒發(fā)作時，也沒有此時此刻更令他心痛。
然而，他的身邊，卻站著這世間最爛漫之人：方多病。
方多病已經(jīng)知曉單孤刀是他的親爹，眼前的人便是單孤刀，單孤刀也想同他相認(rèn)，享父子之倫。
可方多病仍然毫不猶豫地站在他這邊。
單孤刀自是不解，“你是我兒子，為何幫他說話？”
李相夷卻知道，方多病維護的是心中正義。他絕非只是為李相夷說話，感情用事。
李相夷在那一瞬間百感交集，就連心中的痛，竟也被方多病此刻的“爛漫”所消抹不少，他竟也能冷靜下來，讓方多病不必再追。
回到屋子里后，方多病先關(guān)切他，才坐下來發(fā)愣。
李相夷坐到他對面，給他倒一杯茶。
方多病便抬起臉，對他一笑。那笑容在燭光下，便是最鮮明的顏色，最美麗的風(fēng)景。
李相夷終于領(lǐng)悟到師父的意思：尋到這爛漫，才是他人生真正的開始。
他想了想問：“會遺憾，你爹是這樣一個人嗎？”
02
“什么爹？他雖是我親爹，卻只是個傷害我娘，拋下我娘和我離開的人。我有爹，我爹在家里呢?！狈蕉嗖『攘怂牟?，看他神色有些晦暗，便調(diào)侃逗樂道，“你不是說要當(dāng)我?guī)煾竼?？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是我爹才對?！?/p>
李相夷慶幸自己沒有喝茶，否則這茶一定會從嘴里噴出來。他白了一眼方多病道：“這種玩笑不能亂開?！?/p>
“哦。”方多病先是應(yīng)下，卻依舊逗趣道，“你在怕什么呢？怕自己被我喊老了，覺得差輩，還是怕我喊你一聲爹，你不好意思再對我下手？”
李相夷瞥他一眼，“我今日心情可不算好，你若故意鬧我，可別怪我給你苦頭吃?！?/p>
方多病便不再言語。他雖然不怕這苦頭，但不想在這個地方。這里承載了李相夷太多的過去，在這里，他是李相夷。不是那個喜歡斗嘴打鬧，悠哉過日子的李蓮花。
他對李相夷道：“你毒既然已經(jīng)解了，我們回去吧。”
03
方多病帶李相夷回到天機山莊，原本打算讓他做回李蓮花，卻又出現(xiàn)一個新的朋友。雖然兩人并未相認(rèn)，他卻已看出端倪。
果然，李相夷入了夜便去相會舊友。
方多病在房中等他，燭光安靜地照著他的臉，他想了許多事。
李蓮花依舊是李相夷。李相夷的世界里必定不可能只有一個方多病，那他往后，怕是要經(jīng)常遇到這種情景。
他靜坐了許久，看見李相夷回房也只是照常問了一句：“你們果然是舊相識。”
他知道，自己若是若無其事，李相夷也會覺得奇怪。那他自然是要問的，態(tài)度也得表現(xiàn)出來——“是笛飛聲那種舊相識，還是你救過命的舊相識，你得先告訴我，我才能判斷是否需要避開?！?/p>
避開干什么呢？自然是讓李相夷盡情地去相會，不然擺在那兒當(dāng)一個醋缸，李相夷心里也會覺得麻煩。
李相夷看了他好一會兒。燭影微晃，方多病漂亮的一張臉充滿生機，不是之前擔(dān)心自己毒發(fā)時的蒼白干癟。
他很愛這副模樣，爛漫，便是如這般。
他緩緩坐下來，喚道：“方小寶?！?/p>
方小寶稍微有些動容，想下意識發(fā)發(fā)脾氣，又自覺收斂。他如今也算經(jīng)歷了許多事，不再是那個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他面前這個人，不只是一個江湖游醫(yī)，不光有聰明的腦子卻需要自己的武功保護。他不是一朵蓮花，而是出鞘的劍，高處的神。
跟神在一起——
“小寶?！崩钕嘁挠謫玖艘宦暎跋肼牴适聠?？”
方小寶愣住，笑容幾乎掛不住臉。
李蓮花常常講故事，在他們剛認(rèn)識那會兒，方小寶還像只小狗一樣喜歡賴在蓮花樓的時候，總是會想各種由頭和他多說話。
他說：“你講些故事給我聽吧，你在江湖上行醫(yī)，肯定遇見了很多事?！?/p>
李蓮花窺破了他的心思，卻還是耐心地講了一些故事，只是講完會問他：“故事講完了，你怎么還不走？”
后來在一起后，他會問，“你怎么還不睡？”
方多病瞪大眼睛，“我不想睡?！?/p>
李蓮花便問他：“哎呀，那你想做什么？”
方多病也不是每次都想做什么，他就想這樣待著，聽李蓮花說話。蓮花樓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李蓮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他說的，他說的每一句話，李蓮花也都會回應(yīng)。
他們之間只有彼此，在那些屬于他們的夜里。
眼下，李相夷又說：“想聽故事嗎？”
04
李相夷緩緩講述了一個故事，用李蓮花的聲調(diào)，李蓮花的語氣。在他講述的過程中，方多病逐漸能把他們重疊在一起。
這是李相夷，也依舊是李蓮花。
李相夷是有許多舊友的李相夷，他的過去方多病不曾參與，他那些驚艷決絕的過往，方多病只能從他人的講述中窺知一二。
可他又是李蓮花，李蓮花會緩緩講述他經(jīng)歷的許多事。
他用慣有的溫柔聲線，講述著李相夷的過往。李相夷曾經(jīng)遇到過的一件趣事，那個人是這樣和他成為舊相識。
方多病聽完，只覺有趣，并不覺吃醋。
李相夷才又將茶杯推過去，讓他再倒一杯茶。
方多病這次卻深思道：“我總覺得，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有點奇怪?！?/p>
“哦？”李相夷心知肚明，卻仍是問他，“哪里奇怪？”
“我覺得，我好像更加控制不住你。”方多病斟酌著說法，“或者不說控制，就是我們之間，好像你更占優(yōu)勢了?！?/p>
李相夷卻并不安慰他，只是道：“自然是由我來主導(dǎo)?！?/p>
方多病抬頭看他，在這燭光里，他的眼睛明亮如鏡，里頭都是李相夷的身影。他仍是李蓮花的打扮，卻已經(jīng)回到李相夷的靈魂。
方多病忽地一笑，“也沒關(guān)系。我也會成長，自有拿捏你的辦法?！?/p>
李相夷端起茶杯微微一笑，“你已經(jīng)長大了許多?！?/p>
今晚的方多病，已脫了許多稚氣，增了花朵爛漫之態(tài)。李相夷緩緩起身，“入夜了，我們睡吧。”
05
睡在床上，方多病卻沒有動作。李相夷便停手，溫柔問他：“不想？”
方多病道：“你說了你來主導(dǎo)，那都由你來啊?！?/p>
李相夷一愣，過一會兒才道：“方小寶，好小寶，是我錯了。我不是什么劍神李相夷，我是李小花，你滿意否？”
李小花比李蓮花還能讓方多病肆意妄為。
方多病第一次這么喊他時，李蓮花瞪他一眼，“沒禮貌，這么叫我像話嗎？”
方多病道：“不許叫嗎？可我允許你喚我小寶?！?/p>
“我喚你小寶，那是因為你比我小?！崩钌徎☉T愛用年齡來壓他，“你若比我大，那你可以喚我小花?！?/p>
方多病便夸張地大叫起來，“哎呀，可是我只喜歡李小花，怎么辦？你不是李小花，那我可不跟你躺在同一張床上?！?/p>
李蓮花不為所動，“你自己爬上來的，你還說，誰主動爬上來就是小狗，方小狗，你記性不會這么差吧？”
方小狗撲上去咬他一口，壓住他道：“就要叫小花，李小花，你讓我不讓我叫？”
李蓮花便順勢往下一躺，“那也行，今晚你自己……我便隨你叫。”
方多病紅了臉，但還是為了這一句稱呼，聽了他的話。
他喜歡這種能占據(jù)主導(dǎo)的方式。
李相夷說他是李小花，方多病自然是滿意的，他得意地坐在他身上，眉飛色舞道：“還拿捏不住你？”
李相夷懶洋洋地躺著，只是笑著看他。
燭火仍舊搖曳，方多病的臉也有些紅。
李相夷忽然道：“我給你取個名字叫方爛漫?！?/p>
“為何？”方多病喘了口氣，“有什么出處嗎？”
“有酒有酒方爛漫，飲酣拔劍心眼亂?！崩钕嘁纳焓至盟豢|發(fā)，放在唇邊廝磨，“方爛漫，心眼亂。我的心亂了。”
方多病也如醉飲，便接受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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