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原本有九個孩子,有四個被我爸給賣了,現(xiàn)在還剩我們五個。
我們五個冬天打赤腳不覺得冷,夏天光屁溜不覺得羞。
畢竟,每當天上出現(xiàn)月亮的時候,月光不會因為誰光著屁股就不照著他。
在我餓了三天的時候,我蹲守在村路邊攔住了路過的一輛車。
車門打開,是個干凈的小年輕。我有些失望,一般會拐賣兒童的應(yīng)該不會長得這么好看吧。
我以為會被破口大罵,只盯著他朝我走近。
“小孩,你不要命啦,攔我車干嘛。幸虧開得慢……”語氣比我爸溫和這么多。
我盯著他,鼓起勇氣問到:“你拐賣小孩嗎?”
他哈哈大笑,連連擺手:“我不拐賣小孩?!?/p>
然后把我拉到一邊,像是放好一個石墩子,還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轉(zhuǎn)身回去開車。
“你能把我拐走嗎?”我又從路邊走出來,攔在他的車前面。
“哪家的小孩?這么奇怪?!?/p>
后來,陸遠成了我人生中唯一的光亮,前路越黑,這抹光亮越強。
01
那年我九歲,頭發(fā)又枯又黃的披散到腰,還長滿了虱子。我整天撓頭也沒有用,我找到家里的菜刀想把頭皮給剃了。
但是菜刀不管用,我試過了,不但不能剃頭,還會割傷我的頭,可疼可疼了,然后我就放棄了,任由我的頭發(fā)瘋長。
我媽見我拿著菜刀,平日里渙散的眼神突然亮了,她跑過來奪走我手里的菜刀,我任憑她拿走。
我又有些擔(dān)心她會砍到她自己,畢竟她肚子這么大。
在我的記憶中,我媽的肚子總是很大,然后不多久家里又多了一個會哇哇大哭的嬰兒。
我家沒有電視。
我爸每天都盯著他的手機刷一些發(fā)出怪笑的視頻,我媽每天在屋子周圍瞎轉(zhuǎn)嘴里不時發(fā)出一些別人聽不懂的大舌頭話。
但是我卻是聽得懂。
這天,我們兄妹五個在我家屋子前面的沙地玩,來了一群人,他們的衣服怎么這么干凈,顏色又深,不像我爸我媽穿的衣服都看不出來顏色了。
我們五個乖乖的站起來,瞪大眼睛對他們行注目禮。
其中一個穿著制服的姐姐看到我們,輕聲說到:“哇,他們家是要湊夠七個葫蘆娃嗎?”
我不知道葫蘆娃是什么。
但是我知道冰糖葫蘆,每次我多了一個弟弟或是妹妹,我媽就會被我爸獎勵一根冰糖葫蘆,我媽會分給我們一人一顆。
我的臉上現(xiàn)在還有上次分到冰糖葫蘆吃留下的黏糊呢!我只需要用舌頭舔一舔,就能舔到糖吃,只不過時間久了,舔到的味道好像不是甜的,而是咸的。
來的人進了我家里,我爸終于不看手機了,我們五個圍在家門口的墻角邊,繼續(xù)對所有人行注目禮。
我爸坐在一張用三個板子釘成的矮木凳上,他貓著腰兩手夾在膝蓋中間。
“莫現(xiàn)招,你知不知道你販賣嬰兒違法?”一個穿著制服的叔叔對我爸說到。
“生太多養(yǎng)不起,送給隔壁村養(yǎng)而已?!?/p>
“你大女兒莫一妹輟學(xué),你作為監(jiān)護人也是犯法的你知道嗎?”
“她自己不愿意上學(xué),我有什么辦法?!?/p>
我爸現(xiàn)在這個樣子跟他打人的時候簡直太不一樣了。我吃驚的發(fā)現(xiàn)。
我們五個可能也是傻子,因為我媽是傻子。小的時候還會跟著我媽到處轉(zhuǎn)悠,大了我們就自己玩,不再跟著我媽轉(zhuǎn)悠。
“你知不知道買賣婦女也是違法的?”
他們怎么有這么多問題問我爸。
“她是流浪到我們村,被我收留的。”我爸的雙手依舊夾在膝蓋中間。
我們看屋里的沒什么意思,就回到沙堆繼續(xù)玩沙子。
我已經(jīng)到了漸漸開始覺得沙子沒什么好玩的年紀,我更想聽他們在說什么。
屋外還有兩個人,他們在外面像是守著什么。
應(yīng)該是怕我爸跑了。
跑了就跑了唄,反正我爸以前也跑過,沒幾天他又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一些好吃的,就有我媽愛吃的糖葫蘆。
后來我才知道,買糖葫蘆的錢,是他賣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得來的錢。
大部分被他拿去賭了。我見過他們一群人圍坐在一起,我爸一會臉紅一會臉白,直到天亮了才回家。
我會出現(xiàn),是因為我們餓了,家里的裝米的那個木缸子也見底了,我求他回家,卻被他一腳踢開,他們滿身的酒氣,煙霧繚繞,還說什么你女兒多大了。
這句話讓我十分驚恐,因為村里跟我同齡的女孩玲兒,突然有一天尸體被丟在一個蓋到一半的房子里,當時來了很多警察,我還在邊上看。
“說是送給別人養(yǎng),他一不出去務(wù)工,在家里又不種田,拿什么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可不就是賣了兩個嗎!”
“這個老婆也不知道從哪拐來的,問又問不出。”
“要是把他拿去關(guān)了,這一大家子怎么辦,一個傻子跟五個孩子怎么活?”
我聽到門外守著的兩個人說到。
他們這一大群人來是要抓我爸呀。
抓吧抓吧,反正我有爸跟沒爸好像也差不多。
我還在想著,我爸突然沖出來,門外這兩人追上去把我爸摁倒手翻轉(zhuǎn)扭到后背給拷了起來。
我爸就這樣被帶走了。
我媽好像最近肚子不大,但是她的胸部的衣服總是濕噠噠的,最近好像還有點血的顏色。
我爸被抓走以后很多天都沒有回來。他在的時候雖然喜歡打人,但是至少不會餓超過三天。現(xiàn)在家里別人送的蛋黃派吃完了,肉松餅也吃完了,我好不容易藏起來每天拿出來,每人分一點吃。
就還剩點我種的黃豆玉米,想來也不會餓死,就是有點難嚼。
我媽最近似乎不怎么喜歡下床活動,半夜還經(jīng)常聽到她似乎非常痛苦的哀嚎聲。
原先她還會生火把東西煮了分給我們吃,現(xiàn)在她怎么都不下床?
我實在太餓了,就蹲守在村路邊攔住了路過的一輛車。這車還好開得不快,否則我估計會被碾成肉泥吧。
車門打開,是個干凈的小年輕。我有些失望,一般會拐賣兒童的應(yīng)該不會長得這么好看吧。
我爸說過,那些被他賣掉的弟弟妹妹都去好人家過好日子了,有機會我們幾個也一起賣掉,也去過好日子。
我以為會被破口大罵,只盯著他朝我走近。
“小孩,你不要命啦,攔我車干嘛。幸虧開得慢……”
我盯著他,鼓起勇氣問到:“你拐賣小孩嗎?”
他哈哈大笑,連連擺手:“我不拐賣小孩。”
然后把我拉到一邊,像是放好一個石墩子,還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轉(zhuǎn)身回去。
“你能把我拐走嗎?”我又從路邊走出來,攔在他的車前面。
“你是哪家的小孩?”
“是莫現(xiàn)招家的老大,莫一妹!原本應(yīng)該上三年級了!”車上還有人,我一看覺得眼熟,對,那天來我家抓走我爸的一群人里有他。
后來我才知道這是村小新來的支教老師。
我沒被拐走,我只能饑腸轆轆的回家。
我去床前喊媽。但是她一動不動,嘴巴里只發(fā)出很細微的呻吟,我只好跑到別家去找人來看看我媽到底怎么了。
我們這的山頭離得這么近,戶與戶卻隔得這么遠,通常是一戶待在一個山坳的小平地里。
我走得腿發(fā)軟才找到一家亮著燈的。
是一對老夫婦,老爺爺要拄著一根木藤才能走路,老奶奶背都快彎成了直角。
我紅著眼睛,卻哭不出來,我叫他們跟我去我家看看我媽,可是他們只是不停的擺手搖頭。
老爺爺從屋里拿了一袋玉米塞給我,叫我回家。
我還想去找找別家,但是我是真的餓得眼冒金星,沒力氣再跑遠了。
我拿著那袋玉米往回走,來到我媽的床前時已經(jīng)聽不到她發(fā)出任何聲音了。
我蹲在火灶邊,一邊生火一邊剝玉米。眼睛被煙熏得掉眼淚還是怎樣,怎么也止不住。
過了兩天,被我攔車的那個小年輕和他車上另一個人來到我家。我們五個正縮在墻角,嘴里嚼著玉米粒,怎么嚼也嚼不碎,但是至少沒感覺這么餓了。
他車上那人原來是屯長啊。
屯長立刻掏出他的手機打了好幾個電話,他的語氣又氣又激動,過了好一會來了一輛車還有好些人把我媽給抬走了,我們五個還被帶到了村里的五保院。
我的弟弟妹妹還小,最小的才剛會走路,只有我被安排去村小讀書。
讀書有什么用,我不明白。
我爸就從來沒讓我去讀書,他說讀書又不能讓我填飽肚子,還不如在家喂點雞仔種點玉米照顧弟弟妹妹。
我養(yǎng)的雞仔跟我一樣瘦,只會刨點沙子蟲子吃,我跟我媽種的玉米還被我爸喝醉酒給拔了。
算了算了,我如今沒有媽,我爸也不知道在哪里。我躺在村小那張小小的床上,并不覺得比我家好多少。
這地方像個籠子,不讓我出去。
02
村小原來只有一個快五十歲的班老師,他去我家找我爸幾次,叫我去上學(xué),但是我跑了,后來我就沒見到他了。
現(xiàn)在多了這個支教的陸遠。整個村小也只有十四個學(xué)生,我覺得就是因為人太少,才導(dǎo)致我被看得這么牢,這次怎么也跑不出去。
有一次夜里,分明雞都不叫了狗也不吠了,所有的燈都滅了。
我跑出操場正準備從那個大一點的鐵門縫鉆出去,結(jié)果居然被一只大手給拽了回來。
是陸遠。他這次很兇:“你要跑哪去?你們家一個人都沒有?!?/p>
我低著頭不說話,夜里這么黑,但是我還能看到他的眼里的怒意。
過了半會我才說到:“我想回去看看我媽和我弟弟妹妹?!?/p>
“你媽已經(jīng)去世了,你弟弟妹妹在五保院也被照顧得好好的,你只需要安心在這好好讀書……”
我的腦子好像被一記悶雷給擊中。
每個人都有來處,每個人都有自己活著的念想,但是這些對我來說是模糊的。
如今我那個只會說大舌頭話的媽不在了,我的來處沒有了,那我活著還有什么念想。
等著我爸放出來再把我們一個個賣掉吧。不對,我爸說過,他不會把我賣掉,因為我是老大,要留著照顧剛出生的弟弟妹妹們。我哪會照顧弟弟妹妹,每次我媽生了我都會跑到山里躲起來,他們做什么跟我有什么相關(guān)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存在是為了什么。
等我餓得實在受不了了才會回家,然后我爸一頓打罵過來,我只好到處逃竄,卻也不敢再跑,因為餓真的是個大問題。
來到村小的第二天,陸遠拿了一張椅子放在操場邊上,手上拿著剃刀揮手示意我過去。我被摁坐在椅子上,一塊巨大的布圍住我的脖子以下直到腳踝,整個人只露出一顆像鳥窩一樣的腦袋。
嗡嗡嗡的剃刀在我腦袋上下翻飛,一會便只剩一顆光禿禿的小腦袋。
另外的十三個同學(xué)在我周圍唧唧吱吱的喊:小光頭、小光頭、光溜溜、不害羞。
害羞可沒有,我就是覺得脖子、耳朵突然好冷啊,我甚至打了個寒顫。
我那一堆爬滿虱子蛋的頭發(fā)被一把火燒了,我還穿上了一套新衣服,搭上一頂有兩個小辮垂在耳朵旁邊的帽子。
呵,原來你長這樣!陸遠看著我說到。
眼睛還挺大,鼻子也不小。他一通說下來,誰也不知道我到底是難看還是好看。
從此每周我就被逼著洗頭洗澡。別人都是周末回自己的家洗,我是被關(guān)在陸遠的宿舍洗。
他說不洗又會長虱子,到時候他們?nèi)慷家贿吷险n一邊撓頭,那還了得。
我一聽,有些尷尬的笑了。
他交代我,天冷就開他宿舍洗澡房門背后的大暖燈,叫做浴霸。我疑惑的看著他。洗澡水在一個大桶里冒著熱氣,就等我進去了。
他快速進去示范給我看,原來是被他掛在了門后背的兩個像汽車燈這么大的東西,會發(fā)出強光,確實是暖啊。
我一下子就洗完了,頭發(fā)濕噠噠的。我穿好衣服出去,他上來就用一條干毛巾包住我的腦袋囫圇的擦干水。
我問陸老師:什么是葫蘆娃?
他笑著看我,眼睛發(fā)著光啊。
“葫蘆娃啊,它其實是一個動畫片,改天我找來放給你們看?!?/p>
我使勁點點頭。
放《葫蘆兄弟》的那個晚上,我們十四個特別專心,平常上課能爬到課桌上,能在課桌之間撐著手晃蕩練雙杠,現(xiàn)在個個都端坐著。我們看的是超大屏幕的投影,頭一次見到光影的奇特,我也一時被鎮(zhèn)住了。
聽到葫蘆娃喊“爺爺,爺爺……”我居然眼淚也跟著掉下來,雖然我并不知道到底是為什么,但是我就是想哭啊。
陸遠只讓我們看了一小時,就開始上課了:“你們知道葫蘆兄弟遇到的這些妖魔鬼怪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也有嗎?”
我們吃驚的看著他,不敢相信他說的是事實。
“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妖魔鬼怪就是你們從出生開始,成長的過程中遇到的各種困難。我們只有打敗各種妖魔鬼怪,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自己的家人,葫蘆娃只有經(jīng)過各種磨難,才能變成無敵的金剛葫蘆娃!”他說著說著,還拿出葫蘆娃的玩偶,我們破涕為笑,各個上前搶。他舉得高高的,我們像猴子似的攀爬到他身上拿葫蘆娃,操場一片歡笑聲。
我也拿到了一個玩偶,是金剛葫蘆娃。
葫蘆娃有爺爺,我有什么呢?我有弟弟妹妹啊,沒錯?;蛟S有一天我們都長大了,就不會再挨餓,也不會再被打了。我抱著金剛葫蘆娃睡著了。
元旦過去十多天就放寒假了。我的同學(xué)們都各回各家,我也回自己的家。
陸遠說的沒錯,我家已經(jīng)好久沒有生活的痕跡了。門是一塊大復(fù)合板抵著,磚縫還是一樣的透著風(fēng)。
我來到弟弟妹妹們寄養(yǎng)的五保院,問管事的孫大媽我能不能也住這里。
她破口大罵:“你四個弟弟妹妹平日里吃我的還不夠,又來你這么一個,當初他們說好叫我顧這四個,可沒說加上你?!?/p>
“我跟著我弟弟妹妹一起睡,吃的跟平日一樣的分量就好了……”我小聲的說到。
“走走走,回你家去,你看你都多大了,還想叫我老媽子伺候你,不能夠!你自己回你家去,這五保院可沒有你的份額,等你弟妹到年紀該上學(xué),遲早也是要滾出去的,我這里啊,人越少才越好,不要累倒我……”孫大媽一個勁的朝我揮手趕我走。
我那四個弟妹看著我的眼神也充滿了無奈,卻只敢輕聲的叫姐姐。
我站在福利院的大門外不肯走。
突然一大手扶住我的肩膀,我轉(zhuǎn)身一看,是陸遠。
“莫一枚!你跑這么快,班老師才剛宣布放假就不見你的人影了,就知道你會跑這來?!?/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到陸遠的手肘那這么高了,我仰著頭看他,就像看一個老巨人,心里雖然震撼,但是卻感覺觸不可及。
他跟孫大媽說了半天,還額外給錢,孫大媽才答應(yīng)放我進去跟弟弟妹妹住三天。我高興的踏進鐵大門,用力發(fā)動自己的嘴角擠出最大弧度的笑臉給他。
我剛學(xué)會哭,現(xiàn)在在學(xué)怎么笑。
我們五個吃完飯,想在院子里玩一會,可是刮起了一陣陣寒風(fēng),這山里的天氣一下就變冷。四弟拉著我的衣角說:“姐姐,孫大媽的平常住的那個屋里暖和,她晚上回她家去了,我們?nèi)ニ堇锎??!?/p>
我們五個打開孫大媽的屋子,果然好暖,她廚房還留著灶里紅彤彤的炭火沒烤完。
我們五個高高興興的圍在炭火邊,我給他們講葫蘆娃的故事,他們聽得津津有味。他們太小了,只要有我這個姐姐在,以后只要我們五個在一起,一定能打敗妖怪,過上像現(xiàn)在暖烘烘的日子。
說著說著,我們五個都睡著了。
03
等我醒來的時候,朦朧間看到了班老師,還有屯長,還有孫大媽。
“虧得還有一個留下。”我聽到屯長說到。
我們五個,只剩下我一個醒過來。冬天封閉的炭火屋里,最容易發(fā)生一氧化碳中毒。
我想我始終學(xué)不會笑了。
不是說葫蘆娃會齊心協(xié)力一起打敗妖魔鬼怪嗎,如今只剩我一個人,該怎么辦。
我爸被暫時放了出來。他告訴我,被賣掉的那四個,只不過在隔壁村,隔壁村的隔壁村,叫我不要太傷心,我是家里的老大,就是要留下來扛住所有一切的。
我們五個甚至連戶口都沒上?,F(xiàn)在我還叫莫一妹有什么用,二妹三弟四妹五弟,全部都沒了。
他離監(jiān)探親結(jié)束又被帶走了,他被判刑八年,八年以后我剛好二十歲。我心里算著。
我成了一個奇怪的存在。
我每天都暈暈沉沉,迷迷糊糊的找回家的路,可是那個家有什么呢?
狗啊,雞啊天黑了都要回窩,我當然也有自己的窩。
我躺在床板上,蓋著被子還在發(fā)抖,抖一會又平靜下來,恍惚中似乎看到我媽在屋里走來走去的身影。
似乎有手搭在我的額頭上輕聲說:“好燙”,然后又走開一陣子,然后被扶起來,往嘴里喂水,又不像水的味道,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聽得迷糊,看得迷糊,連嘴里吃進的東西也迷糊。
然后又便睡著了。這一覺,我沒有夢到任何東西,沒有任何知覺。過了一天我還是醒了??匆婈戇h坐在床邊?!澳憬K于醒了!”說著還摸了一下我額頭。
我被帶回了村小,住在陸遠的宿舍。他的宿舍有兩個房間,剛好。
班老師的老婆是絕對不讓他再帶哪個學(xué)生回家了。
班老師給我改了名字:叫莫一枚,還單獨上了戶口。
陸遠支教只有一年的時間,我知道他遲早會走,所以我從來不想跟他太熟。
但是他似乎總是找我的茬。
我在操場邊的大樹下不睡午覺,他走過來說:“你想玩什么,喜歡做什么就去做,不要天天悶悶不樂?!?/p>
我就奇怪了,人一定要有想做的事情,想玩的東西嗎?我在這樹底下抱著膝蓋蹲著什么都不做不成嗎?
我跟那些比我小的同學(xué)可玩不到一塊去,班老師說我應(yīng)該去讀初中了。
陸遠點點頭,說我確實只花了一點點努力就把該學(xué)的都弄明白了,是可以去讀初中了。
我覺得他們真好笑。
拿筆寫這些字有什么難的,我從小就去田里用樹枝撿田螺,撿得又快又多,這寫字不就也差不多。而且這些字的形狀跟天地間有形的東西這么相似,我一看就明白了,這有什么難的。
算術(shù)就更加容易了,我天天在家分米粒,多一粒少一粒我都要數(shù)清楚,否則米不夠了會餓到,算術(shù)對我來說也是像吃飯睡覺差不多自然而然就會了。
只不過我總是喜歡抱著膝蓋蹲在操場邊的大樹下。
這棵大樹,大家都說是梧桐樹。到了秋天,會掉下種子的外殼,像個小錐子,我撿了串成一大串,拉起來比我整個人還高。
班老師說我是好孩子,以前會逃跑,現(xiàn)在叫我走都不走了。
他們幫我準備了被子,還有幾套換洗的衣服,準備送我去初中報到。
陸遠摸摸我已經(jīng)長到脖子的頭發(fā),好像自言自語的說著:“記得洗頭不要再長虱子了。”
我點點頭。
他知道我一般十句話才會回復(fù)一句。
“莫一枚,我希望你將來能考上大學(xué),我也還要繼續(xù)回去讀完我的大學(xué)?!?/p>
他原來也還是學(xué)生呀。
難怪他和班老師不一樣,他總是讓我叫不出口陸老師這三個字,也是夠奇怪的。
“莫一枚,常給我打電話!算了,估計你不會打,還是我得空了回來看你們吧。”他確實是說對了,在我們分別的這個傍晚之后的六年,我都沒有找過他,也沒有見過他。
04
我沒有像別人大包小包的行李,我就一個小背包擠上火車來了的這所大學(xué)報到。
是他的母校。
我始終覺得自己無處可去,既沒有想去的遠方,也沒有想見的人,一定要去找一個地方待著,那還是去他曾經(jīng)待過的地方吧。
這些年苦讀,總是若有若無的想起他。甚至在周圍的女孩情竇初開最猛烈的那個時期,我也從未對她們傳說的班草校草之類的感興趣。
我在她們眼中毫無疑問是個怪物,獨來獨往,只會不停的寫試卷。寫完一張,我覺得自己又積攢了一分力氣,不寫我就會心慌局促,眼神不知道望向哪里。
最終這些試卷把我?guī)У搅怂?jīng)的大學(xué),綽綽有余。
我們宿舍的電話響起來,是找我的。我吃驚,他怎么馬上就知道了我的行蹤。他叫我到小南門,他在那等著我。
小南門,我才剛剛知道的一個方便外出的學(xué)院小偏門。我遲疑的走過去,他果然站在滿樹的紫荊花下,笑意盈盈的看著我。
我有點不好意思的走近,他的笑容還是沒有一點收起來的意思,他開口第一句就是:“冷不冷?”還毫不客氣的抓過我的手試探溫度。
這么多年沒見,他還是像當初一樣,態(tài)度熱絡(luò),笑容燦爛。只不過還當我是當初那個仰頭看他的小光頭嗎?我如今到他下巴這么高了,應(yīng)該不會再長了吧。
“班老師說你考上了我的母校,我趁著年休就看看你?!?/p>
隨后就一直問我生活費夠不夠,學(xué)費是不是真的全免了。我讀的是免費師范生,自然不用花什么錢。
這么些年各種補助助學(xué)金,我反倒比在家的時候日子好過。
陸遠如今是巖土工程師,他說長年累月都是在深山老林里搞地質(zhì)勘探。
我又用疑惑的大眼睛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會繼續(xù)當老師?!?/p>
“我的專業(yè)就是地質(zhì)學(xué)呀,小傻瓜?!?/p>
他的學(xué)識,確實什么都可以教。
當初他來了以后,班老師就把音樂美術(shù)體育數(shù)學(xué)語文英語統(tǒng)統(tǒng)交給他,班老師自己樂得去給我們做飯,敲鈴上下課,打掃操場和除草。
我就是在他的輔導(dǎo)之下,把所有小學(xué)的課程都掌握了,還能跟著同齡人一起參加小考,升入初中。
六年,我沒有找他,是不是有點忘恩負義?我加有他的企鵝,而且我初中高中時期為數(shù)不多的上網(wǎng)上線時間,我看到他的企鵝頭像是亮著的。只不過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
我偶爾會打開他的空間看看他發(fā)的照片,都是一些他旅游或者工作的照片。
在我讀高三的那年,我發(fā)現(xiàn)了一張照片,下面寫著:一家人。
照片里他站在一個笑靨如花的女子身邊,還有四個老人坐在他們兩前面。
我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惆悵,但是我一口氣寫了三張試卷,惆悵就消失了。
他帶著我坐上車去了一家超市。
“去選你想要的,想要什么都可以放進來?!彼浦粋€購物車,攆著我往前走,非要逼我買東西。
我撿來撿去,就放進來一塊香皂,一條毛巾,一個飯盒。
他皺著眉頭。你這么些年沒看到女孩子護膚化妝嗎?
我搖搖頭。他撿了一大堆魚蝦肉,還有配菜。
結(jié)賬后我坐上他的車,以為他應(yīng)該是要送我回學(xué)校了吧。剛到這座城市,我完全不認識路。
車子在一棟陳年老房子前停下來。是一座三層的小樓。他把車子停好,把東西拎下車,笑著叫我進門。
這應(yīng)該是他家吧,我心想著,手已經(jīng)被他牽過去拉進了門。
我環(huán)顧四周,沒發(fā)現(xiàn)有其他人。
“這是我家老宅,我常年在野外,這房子就沒人住了,這里離你的學(xué)校挺近,你要是愿意可以偶爾過來住,隨便幫我打掃衛(wèi)生?!?/p>
“您的人家呢?陸老師……”我終于不在只有點頭或者簡短的應(yīng)聲:嗯。
他停下手里的活,認真的看著我。
“我呢,目前家里只有一些遠房親戚了,我父母早些年去世了?!?/p>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就是幾年前你放在網(wǎng)上的那張?!?/p>
“你看到啦?”他狡黠的笑了笑。
“那是我無聊的時候弄的一個AI照片,是不是很逼真很完美?”他似乎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重點在哪里。
“好吧,確實很逼真啊,我還以為有師母了?!蔽业椭劬茏匀坏拿摽诙觥?/p>
“我常年在野外作業(yè),少有女孩愿意跟著我啊?!?/p>
我沉默下來,我覺得接不了話的時候,就沉默,毫無過渡的突然沉默。
他很快就煮好了飯菜,我一看,全是清湯寡水。他還笑著說:“往往高端的食材,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
我是無所謂,畢竟我不挑食。吃完飯,他拿了一套干凈的衣服和毛巾遞給我:“換洗的衣服,待會洗澡用。”
我突然懵了,這是要留宿?他還當我是當年不滿十歲的孩子?
我默默的接過來,然后收拾桌上的碗筷。我想說什么,但是又尷尬的說不出口。
“陸老師,我明早有課,我收拾完就回學(xué)校了?!?/p>
“學(xué)校洗澡不如家里方便,我這還有浴室暖氣,你洗完再回去,或者明早我送你回去?!?/p>
他也不阻止我收拾碗筷,一下子鉆進二樓沒了動靜。我在廚房洗完碗出來,他已經(jīng)抱著一個大木箱子坐在客廳的地毯上。
他拍拍他身邊的位置示意我坐過去。我過去盤腿坐下,一看,大木箱子里全是一些舊物,有照片,有玩具,有紀念獎?wù)?,還有一些信件。
他不徐不緩的一件件拿出來,跟我講來歷。我看到有一條織法很古老的圍巾,圍巾怎么不放在衣柜里?
他看到我手觸碰到圍巾,便拿出一封信給我看。
是情書啊。我看了不到三句就還給他了。
“我不喜歡看別人的隱私?!?/p>
“這一箱子都是我的隱私,小丫頭!”
我看著他,臉上的輪廓這么分明,他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他如此真實的出現(xiàn)在我眼前,讓我覺得是在夢里啊,這么多年,我是想念他的,但是我卻從來未曾打擾過他。
我總覺得自己的存在對于他,似乎是個不怎么愉快的存在,所以我盡量自己一個人。
客廳有個大本鐘,敲了十一下,他叫我快去洗澡早點睡,明早還要回去上課。
還是像當年一樣,他帶著我找到浴室,告訴我所有開關(guān)按鈕,告訴我洗漱用品在那,然后關(guān)門出去,留我一個人待在浴室里不知所措。
我特別認真的把頭發(fā)洗了兩三遍,我怕他還要檢查我的頭發(fā)是不是還有虱子,唉,我聽著水聲,溫?zé)岬乃麖浡谡麄€浴室,太舒服了,我腦子一片空白,只想這么暖暖和和的美美睡上一個好覺。
我用毛巾包好頭發(fā),穿好他給我的睡衣出來時,他已經(jīng)拿出來一個吹風(fēng)筒。
“我?guī)湍愦蹈深^發(fā),頭發(fā)這么長了,以前你的頭發(fā)這么這么短,跟個小男孩一樣。”
我乖乖地坐在,任由他的手指略過我的發(fā)縫,我迷迷糊糊真是是困意十足,但是這頭發(fā)實在太長,確實沒這么快吹干。
我眼皮子打架半睡半醒的時候,感覺被人抱起,然后又輕輕放在一張非常柔軟的小床上,還蓋上了非常暖和的被子,這被子真的是我蓋過最暖的被子了,然后便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把我叫醒,我還真是睡得夠沉的。他第一句便是問我睡得好不好??次宜垭鼥V的樣子,不用問也知道睡得太好了。
“我要去西南勘探半年,這是房子的鑰匙,你有空過來幫我看看房子,過來住更加歡迎?!痹谒臀业綄W(xué)校門口的時候,他才說到。
“你又要走!”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急起來。他肯定看到我了眼眶里好不容易忍住沒掉下來的眼淚。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溫和:“這次勘探任務(wù)需要半年,中途可以回來的。”
我懸著的心有點松了口氣的感覺??倸w他還是要走,又要留我一個人,給了我片刻的溫暖又要毫不客氣的抽身離去。
即使我知道這是命運使然,但是我還是將怒氣撒在他身上。
“好好學(xué)習(xí)?!本瓦@句,沒別的話了?
我更加氣惱,那在他眼里,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05
我拿著他給的鑰匙打開房門,冷冷清清,我不禁打了個寒顫。明明昨天他還坐在這地毯上給我講他珍藏的百寶箱里面的故事,明明昨天整個屋子還如此暖和,今天卻如此寒冷。
桌上留有字條:莫一枚,冷了就打開暖氣。
紙這么大,為什么這個人如此惜字如金,才留給我這幾個字,我更加氣惱。
我絕對不會打電話找他,因為我沒有閑聊的本領(lǐng)。
我就等他回來就好了。不對,我為什么要等他回來,我不是該干什么干什么嗎?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之中,聽到院子里有動靜。我從二樓窗臺探出頭看,是個美女,她也發(fā)現(xiàn)了我,還朝我揮手,看樣子是叫我下樓開門。
“你就是陸遠的表妹嗎?”
“表妹?”我對這個身份有點陌生啊。
“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你表嫂啊,目前你可以先叫我袁薇姐?!?/p>
“表嫂?”我疑惑的看著她。
她當著我的面撥通了陸遠的電話,手機里傳來陸遠的聲音。
“你一枚表妹剛好在,我不用去學(xué)校找她拿鑰匙了……”
我在一邊并不想看他們通話,便站遠了一些,誰知道袁薇還要我接過電話。
“陸老師?我是莫一枚,我要把家門鑰匙給袁薇姐是嗎?”
對方沉默了幾秒:“我叫她再配一副鑰匙給你?!?/p>
“不不不,不用了?!?/p>
我趕緊拒絕。我把電話還回去給她。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她去廚房拿了一壺茶出來。還從櫥柜里翻出一袋薯片,一包酸杏干,一罐牛肉片放在茶盤里一起堆到我面前。
“你吃啊,這些都是我平常愛吃的零食,你表哥不喜歡吃零食,他肯定不會拿這些出來給你?!?/p>
我只好拆了一塊杏干拿在手里慢慢的啃,真是有點酸啊。
“我聽你表哥說了,你在南錦大學(xué)讀書,剛讀大一?”
我點點頭,心里還想著要不要說我可不是他表妹,但還是算了,我是誰有什么要緊的呢?興許他怕他未婚妻誤會,所以才這么說呢。我把鑰匙交給她,然后就走出院子。
才剛拐出院子,我的手機就響了。是陸遠。
他有什么話要說呢?我沒看到也沒聽到電話聲響,我不打算接這個電話。
回到學(xué)校,我直愣愣的坐在一處少有人來的大臺階上。
他原來有女朋友,也快要結(jié)婚了?哪他為什么跟我說沒有人喜歡他野外作業(yè)半年不回家的工作?把我?guī)Щ丶疫^夜又是幾個意思?我搖頭晃腦想不清楚。
唉,如果不是陸遠,我大概率會像一縷塵煙一樣,消失在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有任何記得我,但是如今我不是那個孱弱的孩子,我已經(jīng)可以開始獨立生存,我頓時為自己這段時間生出像依附別人的想法自責(zé)。
他曾是我的光,如今,我早已成為自己的光。
我忙碌的投入自己的大學(xué)生活,還兼職做了導(dǎo)游,課外輔導(dǎo)老師,服裝模特,零零碎碎的工作填滿了我的課余時間和假期。
陸遠說的半年時間早就過去了,我再也沒有去過他家,也沒有見過他,袁薇姐也沒見過。我想他們應(yīng)該結(jié)婚了吧,在我畢業(yè)即將離開學(xué)校的時候,我想起來。
這一次,我會徹底離開跟他有關(guān)的這座城市。
我在深圳一家公益基金會工作,既能面對跟我一樣出生的人,又能幫助他們,偶爾還能去支教,還能參與一些課題實驗,這樣的生活和工作對我來說再完美不過了。
突然有一天,班老師給我打電話,叫我得空了回去村小一趟看看他。我問他是不是身體有什么問題,我可以帶他來深圳看看,但是他堅決否認自己身體有問題,我也就繼續(xù)忙自己的工作。直到過了三個月,我出差的地方離村小不過三個小時的車程,我想了一下在車站就跳上另一輛車回去了。
我下了車,沿著村路還需要走一段才到。一路上砂石路變成了水泥路,幸好兒時玩耍的大樹還在。
我推開村小的那個大鐵門,如今已經(jīng)沒有孩子在這上學(xué)了,從前幾年開始他們都去鎮(zhèn)上了。班老師也早就退休,這村小的小矮樓卻還在,班老師的菜地似乎也有人在料理。我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小操場,轉(zhuǎn)身關(guān)上鐵門要去班老師家。他家里村小不遠。
鐵門的動靜大,我轉(zhuǎn)身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陸遠。我有些吃驚,他簡直骨瘦如柴,站都站不穩(wěn)的樣子。一看就像是個病人,按照我的經(jīng)驗,而且不是什么小病。
“陸老師,你怎么回村小了?”我這回主動開口,所有的前塵往事,都被我在這些年的人事中看開了。
他還沒回答就暈倒在我眼前。我趕緊打電話叫來班老師,一起把他扶進他住的屋子。
“三個月前就叫你回來了,你現(xiàn)在才回來,他能撐到現(xiàn)在真是……”班老師說著說就掉眼淚,他還是這么心軟容易掉眼淚。
“他是什么?。俊?/p>
“他們家遺傳的,他不肯細說,我也不敢問?!?/p>
“我?guī)ド钲诳纯窗??!?/p>
“他自己從大城市跑回來,你又把他帶回去,估計他不愿意?!?/p>
“我們這有個百魔洞,好多外地人都來這洞里打水喝,打坐吸氧治病,有些人醫(yī)院都說還剩幾個月,有些人也撐過了幾年,等他醒了你問問他自己的意思吧?!卑嗬蠋煶鋈チ耍粑乙粋€人守著他。
袁薇姐呢?他們沒結(jié)婚嗎?他怎么一個人,無數(shù)的疑問我找不到回答的人。
我剛好有營養(yǎng)液帶在身上,給他喂了一些他總算醒過來。
“我?guī)慊厣钲诎桑裁床】偙却谶@等死強。”我毫不客氣的直說到,什么都不問,只說自己的意思。
“好?!彼鹆艘粋€字。我有些出乎意料,這么容易就答應(yīng)了。
我馬上租了一輛車來接,直接開到深圳需要十幾個小時,我想帶他搭飛機回深圳,但是他拒絕了。
我只好找了個愿意開長途的司機送我們。一路上,他的心情似乎好了起來,我便問到:“到底是什么???”
“乳腺癌?!彼恼f出來,我卻沒有一絲異樣。
“這病現(xiàn)在有很多藥可用,不要放棄好嗎?”我跟他說到。
他點點頭,看向窗外。
我?guī)厣钲冢秩チ藦V州最好的醫(yī)院,最終進了一個正在進入第三臨床試驗階段的課題組,他的病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緩解,按照我的意志一般的,他慢慢的變好,長肉,恢復(fù)氣色。
我得空就帶著他去開滿花的公園坐著,微風(fēng)拂面帶著花香。我只問他今天感覺怎么樣,不問他別的事,也不問他其他的私事。
就這樣過了半年,他的主治醫(yī)生告訴我們,他身上找不到癌細胞,可以暫時松一口氣了。我端著的肩膀和呼吸似乎都輕輕的放了下來。
我?guī)е只氐搅怂募?。這么久沒有人住,居然一層不染。他雖然大病剛恢復(fù)一點,但是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狡黠。
“是你袁薇姐幫忙看屋子。”
“喔?!?/p>
“那我回去上班了,得空了就來看你?!彼p輕的拉住我,一字一頓的說:“一枚,以后我們就在一起生活可以嗎?”
“好?!蔽乙埠苁钦J真的回答他。
“我去深圳跟著你可以嗎?”
“可以,我租個大點的房子?!?/p>
“不用租,我可以買一個房子?!?/p>
這回我吃驚了,雖然治病花錢他的卡從來沒有缺過錢,但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在深圳買房子,沒有個千萬能行?我頭頂飄過無數(shù)的疑惑。
“回遷房,你不會嫌棄吧?!彼行┎缓靡馑肌?/p>
“有地方住就行?!蔽蚁騺聿幌矚g刨根問底。
從此,櫻花公園時常有一對老夫老妻模樣的男女在散步,尤其是在月色最美的那些天,必定會看到他們手牽著手散步。
他們似乎只對散步聊天感興趣,城市的繁華與他們關(guān)系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