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藥香滲入縣衙正堂,林依依指尖撫過桌案上的缺口——那是半月前守城時,被流矢擊中的痕跡。魏明官靴碾碎的金算珠滾到角落,與蠟淚凝在一處,像極了干涸的血跡。
“魏大人。”林依依的聲音很輕,卻讓滿堂肅靜,“您說下官倚仗師門,可知鼓城三月無雨時,是下官帶著婦人孩童掘井三十口?”她突然掀開袖口,露出手腕上尚未愈合的勒痕,“運(yùn)水的麻繩磨出來的?!?/p>
林依依知道眼前之人本性不壞,就是被那迂腐的思想腐蝕了腦子,而這樣的人也是最容易被利用。
夏昭的銀針在指尖轉(zhuǎn)了個圈,突然扎進(jìn)魏明頸側(cè)。年輕官員渾身劇顫,耳后浮現(xiàn)出鴉羽狀的灰紋。“果然?!毕恼牙湫?,“攝魂術(shù)的痕跡。不過比師姐中的低級多了——只能放大心中原有的惡念?!?/p>
蕭凌釧的劍鞘挑開魏明衣襟,一封密信飄落?;鹌嵊∩蠚埩舻慕鸱垠?,露出太子獨有的龍紋印記。林依依拾起信箋時,紙背忽現(xiàn)四皇子用明礬水寫的暗語:“茶已沏好,靜候君歸?!?/p>
“有意思?!毕恼涯碇y針輕笑,“有人要殺你,有人要保你,還有人...…”他瞥了眼呆滯的魏明,“想借刀殺人?!?/p>
窗外驚雷炸響,照亮賬冊末尾的血手印。那是百姓聯(lián)名畫押,同意用修城墻的石料換糧種。林依依的手指撫過那些歪扭的印記,突然將賬冊拍在魏明面前:“正月廿七購糧三百石,錢是衙役們湊的體己;二月初八用藥方抵粟米五十車——魏大人飽讀詩書,可算得清這筆賬?”
魏明喉結(jié)滾動,官袍下的身軀開始發(fā)抖。他看見賬冊邊角沾著黑褐色的污漬——那是守城時將士們滴落的血。
“世家給您的文書上,”林依依逼近一步,“可有半個百姓手印?”她指尖劃過魏明袖口的金線牡丹,那是清河崔氏的標(biāo)記,“您說十皇子讓功,可曾見過他鎧甲下十七道箭傷?”
林紅玉的劍突然抵住魏明咽喉:“大人不妨去城西看看,那些給大人立長生碑的百姓,可認(rèn)得什么皇子讓功之說!”
“夠了?!笔捔桠A按住劍柄,“魏大人既中攝魂術(shù),便非本意?!彼D(zhuǎn)向林依依,目光柔和下來,“三日后啟程回京,可好?”
夏昭突然插話:“小師姐的移魂咒未解,此時回京...…”
“此時回京正好?!绷忠酪劳虮狈?,“欽天監(jiān)袁大人養(yǎng)鶴,說不定還能去拐一只回來。”蕭凌釧卻懂她這番話的另一含義。
魏明突然癱坐在地,攝魂術(shù)消退后,他茫然望著堂上"明鏡高懸"的匾額。匾下掛著一面鼓城百姓送的錦旗,上面繡著"女中諸葛"四個大字。
“下官...…”他聲音發(fā)顫,“可否看看那些井?”
暮色降臨時,魏明站在新掘的井邊,看婦人們用轱轆打水。清水映出他扭曲的倒影,有個總角小兒指著他笑:“娘!這個官老爺眼睛紅紅的,像不像你腌的兔子?”
當(dāng)夜,魏明將調(diào)令雙手奉還:“下官愿暫代縣令之職,待林大人尋得解藥歸來。”他耳后的灰紋淡了許多,“有些功過…...確實該由百姓評說?!?/p>
啟程那日,鼓城百姓夾道相送。有人塞來新焙的茶葉,有人捧著剛摘的野菊。蕭凌釧的紅袍在秋風(fēng)里獵獵作響,夏昭的白衣卻始終纖塵不染。
林依依回頭望了一眼城墻,那里新砌的磚石間,還嵌著幾支斷箭。但城門上"鼓城"二字已然重描,在朝陽下熠熠生輝。
“走吧?!彼p聲道,“京城還有人等著沏茶呢。”
馬蹄聲漸遠(yuǎn),驚起一群白鶴。為首的仙鶴長唳一聲,振翅飛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