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三十年·長夜

宋致遠的手從林依依腕間收回，沉默地搖了搖頭。

窗外雨聲淅瀝，永和三十年的春寒比往年更重。蕭凌辰坐在榻邊，掌心覆著她枯瘦的手指，觸到的是冰涼的骨節(jié)。

“陛下不必費心了?！绷忠酪赖穆曇糨p得像一縷煙，“臣這一生，已比旁人幸運太多。”

他握緊她的手，仿佛這樣就能留住什么：“你還有什么心愿？”

她笑了笑，目光越過他，望向窗外——那里曾是一片荒地，如今已種滿番薯和玉米，春風(fēng)拂過，綠浪翻滾。

“尸身火化，簡葬薄葬?！彼p聲道，“不起墳，不豎碑。骨灰撒在官田里，也算最后肥一回土。”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ㄩ_了，就是我回來了?！?/p>

蕭凌辰喉間一哽，半晌才道：“……好?！?/p>

“崔判，你來了……”

她合上眼，唇角仍帶著那抹淺淡的笑意，像是終于卸下了一生的重擔。

永和三十年，內(nèi)閣首輔兼大司農(nóng)林依依病逝，帝大悲，罷朝七日，尊大司農(nóng)林依依遺囑，將其尸骨焚化。請靈位入太廟。

百姓得知林依依去世，悲傷不已，紛紛自發(fā)建五谷娘娘廟祭祀。

永和三十一年·暗陵

帝陵深處，玄鐵機關(guān)緩緩閉合，將最后一間密室封死。

蕭凌辰站在石棺前，指尖撫過棺槨上精細的紋路——那是歐陽鐵親自打造的寒玉棺，可保尸身千年不腐。棺中林依依面容平靜，仿佛只是沉睡。她仍穿著那身緋紅官袍，膝上放著一把青銅規(guī)尺，一穗干枯的稻谷，和半塊烤得焦黃的紅薯。 手腕處，有許多隨手可觸的精美話本。

“朕騙了你?！彼吐暤溃澳阏f不起墳，不豎碑，可朕偏要你留在身邊。”

他抬手，玄甲衛(wèi)將早已備好的陶俑一一陳列——推著輪椅的女官陶俑、捧算盤的農(nóng)婦陶俑、執(zhí)書卷的稚童陶俑，密密麻麻，填滿了整間墓室。

“你看，”他輕笑，“天下人都來陪你了?！?/p>

永和三十二年·遺策

新上任的大司農(nóng)跪在御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呈上一本冊子。

“陛下，這是林大人臨終前交給臣的《農(nóng)政遺策》，說……待永和四十年再啟?！?/p>

蕭凌辰翻開泛黃的紙頁，第一行字跡清雋如舊：

“若見此書，天下當已無饑饉。然農(nóng)事不可懈怠，今獻海外新種圖鑒，玉米、馬鈴薯之外，更有番茄、辣椒等物，宜擇地試種……”

他指尖微顫，翻到末頁，卻見最后一行小字：

“另：陛下若違諾私藏臣尸……”

蕭凌辰怔住，繼而大笑，笑至眼眶發(fā)紅。

“林依依啊林依依……”蕭凌辰合上冊子，望向殿外連綿的春雨，“你算盡天下事，可曾算到朕寧愿遭天譴，也不愿放你走？”

永和四十年

蕭凌辰躺在龍榻上，氣息微弱。

蕭凌軒跪在榻前，聽見他喃喃道：“朕的陵墓……可還牢固？”

“四哥放心，”年過半百的蕭凌軒聲道，“機關(guān)重重，無人能擾林大人長眠?！?

蕭凌辰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好……好……”

他閉上眼，恍惚間又回到那年觀星臺下，她推動輪椅向他而來，身后是萬家燈火，稻浪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