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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明珠月有淚

天官:難渡

謝憐離開多日,回來時是深夜,那菩薺觀門大開,香云滾滾,神臺上香爐里插|滿了香支,桌上也堆著些貢品。謝憐進(jìn)了門,隨意四下看看,隨手從供臺上拿了兩個包子,給了谷子,一個則粗暴地往戚容口里塞去。這具身體可畢竟還是個活人,在謝憐研究出怎么把戚容從這人身上拽出來之前,都得好好進(jìn)食。戚容噴了口包子大罵難吃,似乎有點(diǎn)不放心,道:“我說!你該不會真的要把我交給花城和那狐貍精吧??”

謝憐冷笑道:“你很怕嗎?”懶得聽他廢話,轉(zhuǎn)身去地上一堆咸菜壇子里東翻西找。戚容嘴硬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該怕的是你,身為神官,居然跟這種絕和妖王勾勾搭搭的。你……”說著說著,他忽然目光一凝,鎖定在一處。原來,謝憐一彎腰,他胸前的衣物里滑出了一樣事物。

那是一枚晶瑩剔透的指環(huán)。戚容緊盯的,就是這個。

謝憐沒注意到他目光,戚容卻在他背后,面露懷疑之色。過了一陣,他道:“太子表哥,你胸前那是個什么東西??”

謝憐本也不打算理他,但戚容提到的這枚指環(huán)卻是他有點(diǎn)在意的東西,于是轉(zhuǎn)身,手指勾著那細(xì)細(xì)的銀鏈子,道:“這個?你知道是什么嗎?”

戚容道:“你拿過來,給我看看我就知道了?!?/p>

謝憐卻道:“知道就說。不說就閉嘴?!?/p>

戚容悻悻然,道:“你總是對你熟悉的人抖狠,有本事對外人抖你的威風(fēng)去。”

謝憐把銀鏈子重新塞回胸口貼肉帶好了,道:“你有本事繼續(xù)說。說一句我記一分,多一分你就離花城的刀更近一步。”

不知不覺間,謝憐竟是用花城用的很熟稔了。戚容冷笑道:“你少拿他倆嚇我,你自己說不定哪天就死在誰刀下了呢!你不是想知道這是什么嗎?本四害之一告訴你,這是詛咒之器,不祥之物!還不趕緊丟掉,你居然敢把這個東西帶在身上,是不是嫌自己活長了?”

聞言,謝憐豁然起身,道:“當(dāng)真?”

戚容道:“廢話!給你這個東西的不管是人還是鬼,必定不懷好意?!?/p>

謝憐又蹲下了:“哦。”

戚容:“什么叫‘哦’?!”

謝憐頭也不回,淡淡地道:“‘哦’就是你的話能信才是有鬼了。我選擇相信送我這個東西的人。我決定把它一直戴在身上。”

他對別人一貫溫和,對戚容卻是格外冷酷。戚容氣個半死,罵罵咧咧不休,謝憐只當(dāng)什么都沒聽到。姜楓之前把半月帶了回來,說是放到了菩薺觀,因為裴茗天天有意無意的來找自己,又囑托師青玄過來取,但是他倆發(fā)現(xiàn)怎么翻也找不到裝著半月的那個壇子,謝憐道:“莫非風(fēng)師已經(jīng)來過,把她取走了?”

戚容分明就怕花城怕的要死,卻為什么還敢不斷啰嗦刺激他,簡直就像……簡直就像是在刻意拼命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一樣!

想到這里,謝憐來了個突然襲擊,冷不丁一瞟戚容,果然見他目光一閃,鬼鬼祟祟。一種莫名的直覺驅(qū)使謝憐向上望去。一抬頭,只見本來就不算高的梁頂上,一個黑衣人背部緊貼天花,伏在上面,猶如一只巨大的蝙蝠。

謝憐反手就是一記芳心劍投上去。那人背貼在梁上,為閃避這一劍,猛一轉(zhuǎn)身,掉了下來。

谷子嚇得包子都掉了,哇哇大叫。若邪趕緊把谷子抱起來,躲在了一邊。戚容剛要喊就又被若邪封了口,拖到角落去捆好了。謝憐原先還以為這是戚容埋伏的幫手,然而快速交了幾下手,只覺這人出手又快又狠,莫名熟悉。他可以負(fù)責(zé)任地斷定以戚容這個德行,絕沒有能力駕馭如此身手的屬下,又見那人另一只手抱著什么,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黑漆漆的壇子。而那壇子,正是裝著半月的那一只!

風(fēng)師居然還沒把半月帶走?謝憐瞬間想起這人是誰了,脫口道:“小裴!”

原來裴宿來偷半月,誰知卻剛好被回來的謝憐撞上,只好躲上屋梁,戚容因為被若邪綾縛了,躺于地面,一眼就看到了藏在上方的裴宿,他不知這人是誰,只以為是要對謝憐不利的,那就是對他有利。他生怕謝憐發(fā)現(xiàn)有人埋伏在上面,故意不斷出聲干擾,怎料還是被謝憐覺察了。謝憐帶著兩個咒枷,裴宿則被流放,兩人都沒法力,那么就只能硬拼身手。謝憐這八百年可都是干拼身手拼過來的,裴宿哪里扛得住,十幾招后謝憐便拿下了他,道:“壇子還來!”

本來他只是隨口一喊,誰知,裴宿居然當(dāng)真把那咸菜壇子丟還給他了。謝憐一愣,心想怎么讓還就還了這小裴將軍還真是干脆,一般不是要寧死不屈拉拉扯扯許久的嗎。卻聽裴宿丟出壇子的同時低聲喊道:“快走!”

聽這語氣,竟是當(dāng)真著急。那壇子在空中還未落下,謝憐正要伸手去接,它卻忽然軌道突兀地一轉(zhuǎn),向窗外飛去。下一刻,幾人便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道:“你真是教我失望。”

裴宿勃然色變,道:“……將軍!”

謝憐和他沖出菩薺觀去。果然,那遠(yuǎn)遠(yuǎn)站在一座屋子上的男子,便是裴茗。他沒穿甲,一身常服,身量甚長,神若朝陽,極為瀟灑。那壇子悠悠飛到裴茗身側(cè)浮著不動了,他則扶著腰間佩劍,對下面的裴宿道:“男子漢大丈夫,大局為重,事業(yè)為先。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如今是怎么回事,為了一個小姑娘亂來一氣?你當(dāng)自己是個毛頭小子不成?”

裴宿低頭不語。裴茗又道:“兩百年就能到這個位置,你當(dāng)很容易嗎?我路都給你鋪好了,下去容易,上來可不容易了!

上次,裴茗意圖拉半月給裴宿頂罪,給他頂回去了,雖然礙于君吾,裴茗表面上像是放棄了,然而并未放棄。而這次謝憐被翻出鎏金宴等破事,自身難保,風(fēng)評必然大跌,裴將軍大概便覺是時候舊事重提了,故尋了裴宿,要帶著他和半月一起再去一趟上天庭,再找出洛蘭,想辦法翻案,真可謂是百折不饒。然而,裴宿卻似乎不太積極,他嘆了口氣,道:“將軍,這事還是……罷了吧。”

“你……!”

裴茗一臉無語問蒼天,恨鐵不成鋼。也是惱得煩了才會不顧謝憐也在面前就這般斥責(zé)裴宿,半晌,他突然道:“我倒要看看是怎樣的奇女子,讓我一番栽培付諸東流。”說完伸手,似乎想把壇子摔碎。這種開壇的辦法,本來是沒問題的,有問題的是半月傷不知養(yǎng)好了沒,萬一沒養(yǎng)好就摔碎,那就慘了,謝憐臉色一變,飛身欲撲,道:“別摔!”

誰知,裴茗手還沒挨到,那壇子卻“砰”的一聲巨響,自行炸開了。

剎那,漫天都是令人崩潰的咸菜味道。

離壇子最近的裴茗不幸掛了一身的咸菜,整個人都在咸風(fēng)菜雨中驚呆了。隨即,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在半空中道:“裴將軍真是好光明磊落!”

一個白衣人從一只小小的壇子里翻了出來,原先只有拳頭那么一點(diǎn)大,翻了幾圈越翻越大,謝憐定睛一看,道:“風(fēng)師大人!”

藏在咸菜壇子里的,居然不是半月,而是師青玄。她躲在壇子里冷不防炸了裴茗一身的咸菜,自己卻依舊白衣飄飄,不染纖塵,安然落地,一甩拂塵,道:“幸好幸好,幸好我早一步把這小姑娘送到別人哪兒去了,不然,怕是要逃不了裴將軍的長臂了?!?/p>

裴茗一貫自詡風(fēng)流,不管做的是什么事,風(fēng)度是一定要有的,此時卻落得一身腌菜之氣,就算是對著女形的師青玄,再好的風(fēng)度也要郁悶了:“青玄,你何至于這么跟我作對?”

若換了個人,他估計早就下手痛毆一頓了,可惜一想到師清玄的哥哥何等來頭,只能撥干凈了咸菜,理了理頭發(fā),切齒一陣,搖頭道:“……你啊你,你最好別讓我知道你把那倆小姑娘送到哪兒去了,否則,我定然親自上門去拜訪?!?/p>

他這話無異是在說,誰收留半月誰就是在和他作對,他一定會去找麻煩。師青玄卻拍手道:“好說好說,送到哪兒了告訴你也無妨,只怕你不敢拜訪。聽好了——那倆小姑娘現(xiàn)在在雨龍山雨師洞府,雨師大人座下!你敢去嗎?”

聞言,裴茗臉色微微一變,竟是不似方才那般有底氣了。他斂了顏色,忽然嚴(yán)肅起來,對風(fēng)師道:“青玄,你現(xiàn)在是尚且年輕,這才凡事喜好打抱不平。只盼你來日大了回想起如今做派,不要后悔才是!”

說完,便躍下屋頂,身形頓消,竟是就這樣匆匆走了。謝憐微覺愕然,總覺得他話里有話,問道:“風(fēng)師大人,他最后那句……?”

師青玄卻滿不在乎地道:“虛張聲勢罷了。”

裴宿望著裴茗的背影消失,這才過來對二人施禮,道:“風(fēng)師大人,太子殿下。”

師青玄拍拍他肩膀,道:“小裴啊,這次你知道先來阻止你家將軍,還算厚道。在下面好好改過自新,有機(jī)會我會在上天庭給你說說好話的,放心吧!”

裴宿無語片刻,道:“多謝大人了。不過,我一直覺得,您是不是有點(diǎn)誤會,其實裴將軍他平日不是這樣的,只是因為前事,過于擔(dān)心我了。還有,您也知道,雨師大人……”

最終,似乎還是覺得自己多說了,搖了搖頭,拱手道:“告辭?!?/p>

兩人目送他走了,謝憐又道:“風(fēng)師大人,方才你說的雨師大人,可是雨師篁?”

師青玄回轉(zhuǎn)身來,道:“正是。雨師已經(jīng)好幾百年都沒變動過了。怎么,你認(rèn)識?有舊?”

謝憐搖頭,溫聲道:“雖未曾有幸見過,但這位雨師大人曾于我有恩,我十分感激?!?/p>

師青玄笑道:“那是。雖然認(rèn)識雨師大人的很少,但只要是認(rèn)識的就從來沒有說雨師大人不好的。哦,裴茗除外?!?/p>

謝憐道:“這二位之間,可有什么過節(jié)嗎?”

師青玄道:“過節(jié)是自然有的。在上天庭混了這么多年的人,誰還沒有點(diǎn)過節(jié)或是勾結(jié)。我跟你說,雨師大人可是裴茗心中的一道陰影?!?/p>

“……”謝憐道,“陰影?”在他心里,總覺得雨師大人是個種田的。師青玄道:“裴茗你知道的,后人很多嘛,到處都是他的子子孫孫。在小裴之前,明光殿曾經(jīng)有過另一任副神,也是他點(diǎn)將點(diǎn)上來,然后飛升了的一個后人?!?/p>

謝憐奇道:“那裴將軍的后人可真是人才輩出啊?!?/p>

師青玄卻展扇道:“人才倒算得是人才,但也都跟裴茗一個德行,本事大,毛病也大。那個副神經(jīng)常在別人的地盤上犯事兒,但仗著裴茗勢大,誰都不敢多說什么,結(jié)果有一天,他犯到以前的雨師國舊址了。

“雨師大人平時幾乎不出來,只在深山種地,所以有個諢名兒叫深山老農(nóng)雨師篁,誰知一出來就直接把裴茗那后人打了一頓拎上天去,最后丟到帝君面前,給判了個流放。”

謝憐心想:“這故事怎么好像有點(diǎn)兒熟悉?”

師青玄接著道:“原本裴茗想著,流放就流放,過個一百年再撈起來也沒什么。但是,人間一百年能發(fā)生多少事?每一年,甚至每一天,都有新的奇人異士出現(xiàn),像走馬燈,眼花繚亂,浪打浪,一波接一波。才過了十年,原先的信徒便都紛紛改信了其他的神官;過了五十年,那副位神官就被忘得一干二凈了;過了一百年,再也沒起來,當(dāng)初一個年紀(jì)輕輕前途無量的神官就這么給廢了,沒了。直到冒出來個小裴,裴茗才又重新找到合心意的副手?!?/p>

難怪裴將軍不擇手段也要把小裴撈上來不可了,原來是有前例,怕小裴廢了。雖說方法不太對。謝憐若有所思,輕嘆一聲,道:“人間?!?/p>

師青玄也道:“是啊,在人間呆久了,都是會被磨得失去靈氣和斗志的。我覺得阿渡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我聽南陽將軍說,八百年前的她傲氣十足,天真爛漫,驕傲非凡,也曾是天之驕女飛升性子越發(fā)沉穩(wěn),人變溫柔了,卻再也沒有八百年前的那股爛漫了?!啊?/p>

兩人各自點(diǎn)頭。不同的是,謝憐乃是無意中不自覺地點(diǎn)頭,說道:“其實……都怪我?!?/p>

兩人點(diǎn)了一陣,謝憐猛地記起來一個極其重要的人,叫道:“……郎螢!那孩子!”

一連串的事情發(fā)生得太快,刺激太大,居然讓他一直沒把這孩子記起來。師青玄道:“你說那個你從極樂坊帶回來的孩子?那孩子帝君見過了,現(xiàn)在在我那里呢,回頭給你帶下來吧。”

謝憐心想,菩薺觀里還關(guān)著戚容和另一個孩子呢,可不能讓別人看見,道:“那怎好意思,還是我上去吧。”

師青玄欣然點(diǎn)頭:“一樣。正好不日便到中秋宴了,一年一度你們可不要錯過,今年我哥也會回來一趟,到時候我給你們引見一下。”

這語氣中滿滿是對自己兄長的驕傲,聽得謝憐不禁微微一笑,心想:“中秋宴啊……”

師青玄又接著道:“往年中秋宴,頭籌一般都是四毒瘤里呢!”

謝憐一驚道:“那……去年是誰?。俊?/p>

師青玄道:“除去帝君,去年頭籌是阿渡!”

“恭喜她了?!?/p>

“好了,不多說,到時你一定要來啊?!?/p>

“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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