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柏看了墨蘭一眼,卻不接話。
“二哥,我說句得罪人的話,母親從不是個心思通透的人,有我小娘在,她滿腦子無非是東風(fēng)壓過西風(fēng)的事。但若沒了小娘,她也閑不住,會把心思花到其他事情上?!?/p>
“別家大娘子到了這個年紀(jì),已是多年媳婦熬成婆,可咱家大娘子上面有老太太壓著,下面對兒媳也硬不起來,婆婆的款都沒法擺,她心里一直覺得委屈。康姨媽那個攪事精又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萬一她一攛掇,還不知道會做出什么糊涂事來?!?/p>
長柏面沉如水,絲毫不動神色,一雙幽深的眼眸蘊藏著幾分冷意,半響后收回視線,淡淡地道:四妹妹馬上就要是梁家婦,盛家的事就不必太操心了。
墨蘭微微一笑,眼波橫流,帶著說不出的嫵媚:色衰而愛馳,三哥哥又不是個爭氣的,小娘年齡大了,在父親那里不過剩幾分稀薄的情分罷了!沒了小娘,父親也不會守著大娘子過日子,若他日后再納個年輕漂亮的,二哥哥真的敢肯定,那會是個分安省事的?
可長柏卻已轉(zhuǎn)過頭去,擺出一副閉目養(yǎng)神的樣子,墨蘭見狀也沒在多說,她素手輕抬,沏了一盞茶,起身敬與長柏。
“二哥哥,往昔妹妹多有不對之處,還請兄長不計前嫌,多多指教關(guān)照,咱們盛家兒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后無論是大姐姐還是五妹妹,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定當(dāng)全力以赴!”
長柏一睜眼,便見描青花的蓋碗,被墨蘭穩(wěn)穩(wěn)的端在素白的手中,他盯著墨蘭,不由有些心軟:你我兄妹,何至于此!
墨蘭臉色一暗,睫毛微微低垂,輕柔的嗓音亦沾了幾絲黯然:兄長連茶都不愿喝,當(dāng)真要如此絕情嗎?
長柏一瞬間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情緒,這二十年林噙霜就是用這么一副扮狐媚,裝可憐,嬌柔做作的模樣擾的盛家不能安寧。
長柏對林噙霜的痛恨,并不比王若弗少,畢竟他剛開始記事那會兒,正是父母恩愛的時候。
結(jié)果林噙霜橫插一杠,打碎了他美好的童年。
隨著長楓漸漸長大,他也感受到了父親的看重和期待,被分割成兩半,心中升起無限惶恐。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拼命努力,做一個無可挑剔的嫡長子,直到確認(rèn)長楓遠(yuǎn)不如他,動搖不了他在盛家的地位,他才終于放下心來。
林噙霜這個童年的夢魘,這個讓母親痛苦半輩子的人,這個讓祖母恨之入骨的人,他早就想發(fā)落了。
可如今墨蘭還要用這一套做派,來逼迫他妥協(xié)讓步,更可恨的是,他不得不承認(rèn),墨蘭說的有些道理。
大姐姐在忠勤伯府日子艱難,自己與父親幫不到,母親和祖母也幫不到,妻子也不好去管大姑子的事,唯有高嫁梁家的墨蘭,可以名正言順地替大姐姐撐腰。
他從小就佩服大姐姐的明理懂事,對她在袁家的遭遇頗為憤慨,難道就因為不喜歡墨蘭,而讓大姐姐失去一條人脈?
何況正如墨蘭所說,沒了林小娘死死拉住仇恨,大娘子不知道要鬧出什么亂子,家里也不會一團和氣。
而墨蘭,不管她怎樣,她都姓盛,是他的妹妹。
想到此處,長柏清咳一聲:這茶喝不喝,有什么要緊的?倒是四妹妹今日比之往昔改變不少。
墨蘭雙手捧茶,又往長柏身前遞了遞:都說吃一塹長一智,何況我已經(jīng)跌了大跟頭,往后余生都將錯付。若再不長進些,恐怕我和小娘再無寧日了。”
長柏嘆了口氣,接過墨蘭手中的茶杯,語氣也帶了些憐憫:梁六這事,你確實過分,但事情既然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凡事總要朝前看。
墨蘭心里一松,知道二哥哥接受了她的講和,不會再為難林噙霜。
都說后院是女人的戰(zhàn)場,但后院哪個女子,不是揣度著男人的意思而動。
只要盛紘愿意裝糊涂,長柏不計較,哪怕明蘭、盛老太太,海氏有百般手段,林噙霜也能過得安安穩(wěn)穩(wěn),風(fēng)光體面。
隨著婚期越來越近,林噙霜也從女兒高嫁的狂喜,變成了女兒出門的不安。
明天女兒就出門了,林噙霜看著從小到大,一天也沒和她分離過的墨蘭,想起梁晗院里的種種,忍不住問道:墨兒,梁六品行不端,小娘幫你找了這么一個花花公子,你心里委屈嗎?
墨蘭搖了搖頭:不委屈,能高嫁挺好的。
林噙霜情緒有些激動,她緊緊抓住墨蘭的手:墨兒,我知道你心里是有委屈的,你當(dāng)年說過…….說過你不會嫁給花花公子…….你……你要知道,為了讓你高嫁,這些年你和小娘的努力!
“人生哪里都有苦,忍一忍就過去了!你要爭口氣,小娘這輩子都在看人臉色,出了自己的院子,就要被人戳脊梁骨,以后死了都沒臉見你外公!你…….你一定要活出個人樣,就當(dāng)替小娘出口氣吧!”
墨蘭聽小娘抽抽噎噎,也忍不住眼眶濕潤,低聲道:我知道的,母親!
林小娘突然渾身戰(zhàn)栗,眼中淚水簌簌而下,顫音道:你…….你叫我什么?
墨蘭重復(fù)了一遍:母親!
“好!可以了,足夠了,足夠了,我這一生足夠了!”林小娘抱緊墨蘭,落著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