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循

（上）

　　善與惡這兩件寶物被造物們分開收藏。

　　——《神諭錄》

　　已經(jīng)是臨近新年的時節(jié)，街上的燈火與煙花徹夜不眠，寒暄了一整晚。顧柏小心地將陽臺欄桿上的茉莉取下，輕輕抖落葉子上的雪花，把它擁在懷里，握住了陽臺臺的門把手。

　　“咔嚓”

　　是玻璃門被打開的聲音。吳空看到進來的是顧柏，臉上拂過一抹安心的笑意。

　　“嘿!今天我來宣布一件大事！我！顧柏，將會接替我爺爺，成為新的糾正者！”少年得意洋洋，春風(fēng)滿面。

　　“恭喜啊?！眳强崭吲d地為他鼓掌，笑意燦爛。顧柏聽著不大的掌聲，卻覺得這比比武大會中所有旁觀者加起來的掌聲都更令人激動興奮。

　　“我今天過來，還有一件事，你愿意成為糾正者嗎？指揮官聽我說了有你這等人物，讓我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加入?！?/p>

　　“當(dāng)然可以啊，只要有你在，總不會是無趣的?！?/p>

　　“那就一言為定，明天我們一同去報道。”少年臉上的笑意更濃，連花房中的向日葵都遜色三分?？缮倌曛赡鄣男闹心挠惺裁醇覈罅x，人類命運。高興的不過是自己終于取得了保護少女的力量和可以同少女多呆一會罷了。

　　第二天的溯循內(nèi)部

　　“我，吳空?！?/p>

　　“我，顧柏。”

　　“愿意為了真理與正義而戰(zhàn)！”

　　兩人對視著一同說出了宣誓詞。

　　“誒，誒，誒，看看指揮官好嗎？”帶著他們宣誓的是一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大叔

　　“不要搞得和新婚夫妻拜堂一樣?！绷忠首饔脑沟卣f。

　　兩人隨即羞紅了臉，笑作一團。“好了好了，你們的情報我已看過，能力我已經(jīng)清楚了。說來也巧，你們的能力還挺般配。”

　　“顧柏?！?/p>

　　“我在?！?/p>

　　“你和吳空將會組成一支戰(zhàn)斗小隊，你負責(zé)剿滅敵人，吳空負責(zé)后方援護，她那光墻我已經(jīng)測試過了，硬的和合金一樣?！?/p>

　　隨即他拍了拍吳空的肩膀“可別讓你的小男友受傷哦~”吳空本就紅紅的臉上又添了一絲絳色，卻并沒有出言否認，只是看了一眼對面的顧柏，微笑，不說話。

　　顧柏：“我...”

　　“好了好了！”林耀眼看著氣氛逐漸變得曖昧又焦灼，趕忙打斷了這一切。卻突然像看到什么一樣，補了一句“吳空你也要保護好自己，記住，先是自己，再是別人，我講一下你們戰(zhàn)斗的要領(lǐng)和細節(jié)...”

　　……

　　“嘿，發(fā)什么呆呢？”陳恩見搭著門把手的顧柏遲遲不開門，提醒道。

　　“沒什么，以前的事罷了?！彼M了門，將那盆茉莉放在一個茶幾上，看了看它略有些干黃發(fā)枯的葉子，嘆了一口氣，茉莉已經(jīng)枯萎了大半，只剩一支獨苗在苦苦支撐，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個冬天。

　　他一直覺得茉莉可以挺過這個冬天，就像吳空一樣。不過吳空從來沒有聽進去林耀的勸告。之后的幾次行動，都無一例外的是一臉自責(zé)的顧柏攙扶著渾身掛彩的吳空回到溯循。

　　“怎么會呢，顧柏？你就是這么對待你的戰(zhàn)友的嗎？一次可以當(dāng)是失誤，可是幾次三番，你到底有沒有按照我的戰(zhàn)術(shù)來？還有你，你為什么要這么作踐自己？”林耀的語氣中帶著責(zé)怪與心疼?！澳阕鳛橐粋€男人，怎么能讓隊友掛彩，自己卻安然無恙？”

　　顧柏只是低著頭，不說話，一臉自責(zé)。每次都是吳空打圓場：“不怪他，都是我沒保護好自己。”

　　她何嘗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她明明可以選擇第一時間護住自己?？伤珦?dān)心顧柏了，自從他闖入她的花房的那天起，她那幽暗如死水的生活終于迎來了自己的太陽。她又怎么忍心自己的太陽受傷呢？如果可以保全他無虞，那么這點傷又如何呢？

　　畢竟

　　他是她惟一的朋友。

（下）

　　犧牲者將刀刺入自己的胸膛，以此染紅情人的玫瑰。

　　——《神喻錄》

　　從小到大，吳空受到的只有侮辱與排斥

　　“沒爹娘的東西。”

　　“和瘋婆子住在一起的神經(jīng)病?！绷餮则阏Z不需要傳播，它自己會長腳然后溜入每一個人的耳朵，再幻化成名為罪惡的鴉片，任人吸食。

　　“哈哈，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聽說她媽和別人跑了，她爸一氣之下就不要她了?！?/p>

　　“你看到過她的瘋奶奶嗎，真別提了...”就連孩童們沾染了這種可怖的暴習(xí)，她逐漸變?yōu)槁愤叺囊安?，任人踐踏的野草。

　　他們當(dāng)著她的面唱侮辱她的歌謠，從地上拾起石子，像打一條狗一樣向她丟去。他們團結(jié)起來，以正義之名，光榮地孤立她，如果她那可能是小三的母親溜走了，那她的孩子必然會接受所有人的審判，以正義之名。

　　“我到底是什么？”她時常這么問自己。想來想去得不到答案，便給自己安了個廢物的名頭，問題也逐漸變成了“我可能真的是垃圾，我有什么價值？”

　　以前疼她的奶奶如今得了某種瘋病，一天到晚，一個不留意就會掙脫吳空為控制她綁的繩子往外面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叫著聽不懂的胡言亂語，鬧得一群人圍觀，最后再由吳空向所有人道歉，好說歹說，把老人哄回去。

　　不僅如此，她還要打理一間花房，那是她奶奶得瘋病前同那串手串一同傳給她的東西。

　　鬧劇一天又一天地反復(fù)上演，像是永遠沒有盡頭。

　　又是平常的一天，奶奶照例出去瘋了，她卻并不想管，只想回家。燦爛的午后陽光透過花房的玻璃，落在每一棵精心照料的植物上，好像在呼喚著她回來，和它們一同歆享上天的恩賜?；丶业穆飞希菐秃⒆佑珠_始對她唱起那不堪入耳的歌謠。她的頭腦發(fā)脹，惡心想吐，這個世界很吝嗇，吝嗇它的寂靜與沉默，吝嗇它的一切。

　　她終于看到了花房的玻璃門，她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快步進入花房，把門關(guān)上?？赡侨汉⒆硬唤o她安靜的權(quán)利，他們拍打著玻璃做成的墻壁，嘴巴里咕噥著聽不到的惡言，一張張扭曲的笑臉映在玻璃墻上，像是討債的小鬼。

　　吳空的心中涌出絕望，但卻感到有什么更深層的東西在她心底涌動，像是炙熱的巖漿，她紅了眼睛，尖叫著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園藝剪刀，對著自己狠狠地劃了下去，她瘦弱的手臂頓時綻開一道猙獰可怖的血口子。隨后將那把沾血的剪刀向玻璃墻上狠力砸去，蹲下抱頭尖叫

　　“安靜?。“察o??！都給我安靜！”鮮血和她的話語一同如決堤的洪水般涌出，那些孩子哪見過這等場面，全部都目瞪口呆，愣神地看向她。

　　吳**然間感受到了某種安寧，某種解放，像是風(fēng)吹過將要熄滅的火折子時蹦出的一縷火苗，她終于燃盡了。無聲的寂靜終于在這一刻降臨，像是為凍死者蓋上的毛毯。

　　她支撐著站起來，跌跌撞撞地去找自己的奶奶。

　　當(dāng)然，同往常一樣，又是一堆人在看。

　　人群議論紛紛，當(dāng)然，同往常一樣。

　　吳空懸著鮮血淋漓的雙手勉力擠進人群，那些方才還在說風(fēng)涼話的人看到吳空這樣，霎時間都啞了火，無聲地讓出一條道來。

　　她望著那些木然的人們，本已熄滅的火苗再一次燃起

　　“都給我滾！看什么看！”

　　她的手臂奮力一揮，那沐浴著鮮血的漆黑念珠忽然間藍光大盛，眾人都感到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到在地。

　　“妖法...”不知是誰喃喃道，“妖法！，那女的會妖法！”

　　不知道是誰忽然暴起大叫，眾人都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拔腿就跑。

　　她緩緩走向自己的奶奶，那個寵她，慣她，會在她哭時哄她的年長女性，那個每年她生日都會給她買她最愛吃的糖果的女性，那個會在聽到流言蜚語之后捂住她耳朵再狠狠罵回去的年長女性，那個讓她覺得為她付出多少都值得的女性。

　　她撫摸她的臉頰

　　“乖，沒事，我們回家?！?/p>

　　而老人卻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表情安詳似熟睡的嬰孩。

　　在那一日，吳空成為了糾正者，而她在這個世界上的唯一親人

　　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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