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從北耀閣下來后,順著先前找到的那一條小道繼續(xù)向西北方向前進。
繞過那層層的山水,大約又是大半個月,干糧又要見底時,二人來到了另一塊陌生的地皮上。
抬眼望去,一片紛亂的建筑工地映入眼簾,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塵埃與木屑的混合氣息,仿佛整個工地都被這股粗糙的場景所包裹。長短不一的木材胡亂堆放著,它們或躺或臥,毫無章法地散落在各個角落,彰顯著工作間歇時分的混亂與匆忙。
黃嘉琪下了驢,向著四處望望,只覺荒涼不已,心中厭煩,準備去到小水坑邊掬起一捧水洗把臉時,卻見遠處的斜對面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埋伏在草叢里,身子半跪,緊握雙拳,死死地盯著那邊過路的地方,著實給小狼君嚇了一跳,不由得連連后退幾步,好一會才緩過來——幸虧他自己是在他的背后才沒被發(fā)現(xiàn)。
“怎么了?”小張趕過來問道。
“噓~”黃嘉琪用手指了指對面的草叢。
“怎地,這是?”小張耳語道。
仔細看去,那埋伏著的人手中似乎還有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好像是在埋伏著誰?!?/p>
師徒二人屏吸凝神,慢慢退到較遠的地方。雖說他們不怕事,但也不想主動惹事,所以還是采取回避的戰(zhàn)略。只見那人左晃晃右動動,不時還會拿小刀去刺斷幾根拔高的草莖,似乎在預演到時的場景。
好在等了小半個時辰后,那埋伏者似乎開始不耐煩了,到要回去做工的時間,也沒等待到準備攻擊的對象,就心有不甘地從草叢里撥出去,一路小跑地離開了此處。
黃張二人松了一口氣,慶幸沒出啥事。
“這里該是個工地,可附近感覺又沒啥人家。咱們是繼續(xù)趕路還是停下看看呢?”小張問道。
“看那人的舉動,似乎此地挺危險的,該是快走的為好。但咱們糧食又要不夠了,前面不知道多久才能到一戶人家…”黃嘉琪說道。
二人停下來思索了一番。
“剛才我又想了想,那個人估計是往做工的聚集地去的,那里工人多,都是討生活的,不太會像他這樣做風險的事,估計只是少數(shù)幾個人之間的矛盾?!毙堈f。
“那就去看看罷。幫著做工揀一點飯吃也好?!秉S嘉琪嘆了口氣,同意了下來。沒想到時隔那么多年,他又要重新拾起在南京城中村里干活的那份勁頭了。
二人順著那個埋伏者的路子又走了幾里路,撥開重重山林后,果然有一個做工的居住地。只見粗黑的縵布罩在居住的小圍棚周圍,里邊是許許多多的灶臺和地鋪,坑坑洼洼,零離破碎。看著這場景,二人一時間不知道怎么開個頭。
正躊躇間,只見一個長相結實、裹著布巾的小工,拿了一疊灰色磚頭,正從上方的土路走下來??茨侨嗣嫦鄿睾?,黃嘉琪同前文一樣,走向前去又表述了一番來意,并提出為他們干幾天活討些口糧。
“看你兩人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做的動這粗活累活么?況且這薪水可不高哇。”小工略帶調侃。
“沒事,沒事,咱們就是過個路,不用支付薪水也行的?!毙堈f道。
“看咱工頭收不收道士了…哈哈?!毙」ばΦ溃吧畈灰装?,我回去問問看行不行?!?/p>
“那勞煩大哥了?!毙堊髁藗€揖。
“文化人就不必炫耀你那番繁文縟節(jié)了。”小工撇起嘴,有些不屑地說道。
一句話,羞得小張不知如何是好,這回著實是找到“見人下菜碟”的意理了。
如此,經(jīng)小工推薦一番后,好說歹說,那工頭答應了下來。二人把驢系好,把頭發(fā)束起,換上一身輕便的服飾,一整天不外乎搬磚砌墻、抬梁放瓦的活。
只是晚間休息的時候,又有些趣事,回應了白天的困惑。
“大哥,你們這工地白天是不是有人在草叢里埋伏著要刺殺誰哇?”小張問道。
“哦…那個啊”小工回想道?!捌鋵嵾@種事多了去了,大多是小伙子間鬧了不快,各自夸著海口,顯示自己的本領罷了,不過今天這次倒真是挺驚險的?!?/p>
原來前些天,白天草叢里的那個的拿刀者與另一個做工的人有挺大的矛盾,便準備埋伏在路上對后者下黑手,好在有小工通風報信,才避免了這一次極有可能見血的沖突。
“那個被埋伏者其實也不是什么好人,刺頭得很,咱們都不怎么喜歡他?!毙」ふf道。
師徒二人點點頭。
“我做工的時候看這工地還有不少女人?”黃嘉琪想起來,問道。
“家里勞力不夠,都是過來買個辛苦錢唄,秋收之前要回去種地的——咱們這些村可不比那些大城,女人大都是出來做活的?!毙」げ敛梁拐f道,“喏,看到角落上那個了嗎,就是你前面看到的被埋伏的男人的渾家。”
只見凌亂的灶臺地鋪間,一個較為年輕的粗拙女人躺在墻角。她的腰間裹著一塊紗布,頸上的筋骨有些突出,那雙大手正有氣無力地摟著從家里帶來的小孩子。遠遠望去,整個身子歪歪斜斜得,有點別扭。
“啊…怎么個事,看她似乎受了傷?”黃嘉琪問道。
小工說道:“我也是聽來的,前日女人在藥堂里陪感冒了的三歲的孩子,順帶看看自己的骨傷如何了。晚間時分丈夫來到醫(yī)院,那女人就輕輕地問了一句‘今天你在這里吃嗎’, 大抵是勞累操煩久了,丈夫見她臉色不好,便認為她這話里暗含不歡迎的意思,當著眾人的面,就把女人桌上放著的年糕和綠豆面從窗戶里給扔了出去。當時同樣躺在堂里的,還有四五張床的病人,眾人心中自是可憐那女人,但見那男人的暴脾氣,也沒人敢多回應?!?/p>
“啊…太蠻橫了些。那她后來咋樣了?”小張說道。
“等那丈夫走了之后,同病院室里的一個與女人境遇差不多的病友,見她可憐,便從身上拿出些餅干留與那女人和小孩吃了。”
師徒二人點點頭,心想這人間還算有溫情。
“還有,平日里做活太累,女人鼻血出得多了,但還是堅持幫著家里下地干活。那會丈夫倒是出于好意,在門檻邊伸出一只腳,讓她不用再出去了??膳耸煲暉o睹,堅持出去干活,結果丈夫又要發(fā)火——你說這怎么個事,連好心都能成壞事!”小工拍了一下手,又無奈地攤開。
“唉…也確是?!毙垏@氣道。
“本來感覺這一輩子也就可以這么熬過去的,但是前些日子過路又被馬車撞骨折了,現(xiàn)在好不容易稍微調整過來,又要操心孩子的病情。丈夫愈發(fā)火大,鬧脾氣,經(jīng)常揪著孩子的耳朵發(fā)泄,她的一個親友在那邊和我說過的?!毙」ふf。
聽到小工此言,師徒不由得又想起先前在江夏村看到的那對夫婦,因為一把飯鏟大打出手,或許就是他們的未來寫真。
可是…那又怎么樣?多少人照舊這么過來了。
“這個脾氣,你這輩子怎么混得過來的?!毙埧粗桥诵南?。畢竟他也是接受過明末啟蒙思想的青年,只覺之后的世間得更公平些。
墻角那女人只是沉默不語,半睡不睡的,懷里的孩子則安然地閉著眼。
黃嘉琪和小張聽完這些話,心中觸動不少,但是究竟也是有心無力,今日做工累了,便同工友們一起歇息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