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時隔一個月,禹延和兩個幫手此時還在錢塘江邊上運渡。這般日復(fù)一日重復(fù)的工作消磨著平庸的時光,很少能泛起些波瀾。
“呦呵,大哥你看,又來人了?!焙鋈灰姡衔闹钢h處對禹延道。
只見遠處,一老一少兩個道士,后邊還有一個緩步的中年婦女,行色匆匆,似要來這頭渡江。
然而,直到這幾人渡過了江去,禹延也并沒有認出他們。
他并不是黃嘉琪的門生,也未攪和過明末新派學(xué)者,當年純屬是報著看樂子的心態(tài)來了解的這群人的。所以一開始,見那些另類的讀書人天天聚在一起,時而談天說地、針砭時弊;時而悲天憫人、感懷歲月,他也都只是默默地搖搖頭,在心里對那些人的莽撞行為表示取笑與不屑。
盡管后來,也確實見著了其中幾個青年人為著國事家事拋了頭顱,灑了熱血,燃燒了短暫的青春,多少還是有些動容。不過,他畢竟還是個日子人,現(xiàn)實的飯碗要緊,何來那么多精力去關(guān)注所謂“驚天動地”的事業(yè)? 頂多在茶余飯后偶爾感懷感懷那些小伙的不自量力罷了。
不過,二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心理活動也逐漸微妙地變了樣子,自己以前好歹還是奔著當官老爺去的,現(xiàn)如今自己混得也遠不如預(yù)期,故而談?wù)撨@些往事的時候語氣也放低了很多——誰沒個少年時候呢!
……
卻說師徒二人與梓漆一路前行,天際線盡頭依稀可見的江道若隱若現(xiàn),宛如巨龍橫臥在大地之上,連接著兩端。
似乎錢塘江的潮水聲就近在耳邊了。
且看這淺白的大風大浪里,充斥了江畔人民數(shù)千載的多少情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江上的浪花一層層地綻放,長久地蕩漾在人們的胸腔中。
潮水跨越千里來到此處,在岸邊低語,輕拍著沙地與巖石,發(fā)出輕柔而連綿的聲音。視線拉近,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地映入眼簾,其間點綴著零星的樹木和灌木叢,它們似乎構(gòu)成了自然與人類文明之間的一道屏障——只要撥開那幾丈的草木后,你就能感受自然界那份外表溫柔實則洶涌的恢宏力量。
碰上下著雨的日子里,空氣中會彌漫著泥土與江水混合后的清新味道,濕潤的地面上則泛著粼粼波光,倒映出周圍的一切景致。
烏云密布的天空下,一片遼闊的水面靜靜地躺兩岸的交界處,仿佛是一面未經(jīng)打磨的鏡子,映照著四周的景色。遠處,大山的輪廓在灰蒙蒙的天際線下描繪著,而近處,則有條堅固的大石堤壩守護著這份寧靜。光線透過厚重的云層縫隙,在水面上投射出斑駁陸離的光影效果,為這幅略顯沉悶的畫面增添了幾分神秘與期待,也不知渡過河去又會是怎樣的篇章。
岸上行人匆匆,幾個纖夫在賣力地拉著船。由于先前耿軍將士的大部隊已經(jīng)渡過河去,現(xiàn)在的活倒是輕松了不少,也用不著禹延幾人發(fā)明出來的亂七八糟的渡河工具,但大伙依舊還是忙碌。他們踏著濕漉漉的石板路,步履不停,對著那些分不清是雜草還是繩索的長線條拉拉扯扯。
幾點雨水夾雜著江風,拂過人們的臉龐,帶來了一絲涼意與清澀。遠處,幾根斑駁陸離的黃白相間的燈塔柱子孤獨地守望著這片江域,它們既是航路上的指引者,也是這古老港口歷史的見證者。
盡管此刻云霧繚繞,視線模糊,但依稀能夠感受到這片土地的生命力——即便是最惡劣的天氣也無法阻止這里繁忙的貿(mào)易與交流呢,各式各樣的船只穿梭其間,勾勒出一幅生動而又略帶憂郁的沿江風光畫卷。
主角幾人抵達江畔時,錢塘大潮已經(jīng)退卻了許多,水位卻還是比較高漲,勉強可以通過。由于前頭路已經(jīng)不多了,大型牲畜又不太好帶過江去,幾人便卸下包袱,將驢子典當在了港口。
“現(xiàn)在潮水方退,江面還不是很平穩(wěn),幾位是直接渡呢,還是在此停留幾天?”奇子問道。
“直接渡吧?!秉S嘉琪道。
于是,交過船費,安排好其他的各項事項后,幾人踏上了渡錢塘江的船。
“老人家,坐穩(wěn)了!”一個搖船的小工道。
盡管這段江面并不很寬,也就十幾里路,但為著安穩(wěn),船夫還是行駛得相當緩慢,約莫要一天一夜,師徒二人與梓漆就把此當作了遠游的中途歇息。
船上的這個夜冷清清的,叫人心里發(fā)顫。
入睡后,黃嘉琪又做起了第一章所說的那個夢,不過這次戰(zhàn)斗的場景又變到了水中。
夢里依舊是慘淡的夜空,與他打斗的鬼怪倒是學(xué)會了施展法術(shù),不知何處召喚來的水流形成了許多根細長的柱子,自下而上倒流著,其中一條擊中了他,將其卷上了高空,開始了新一輪的騰空對抗。
戰(zhàn)斗中,黃嘉琪叫鬼怪放出來的大鷹給鉗住了脖頸,直個拽向了一堵挺立的高墻,腦袋與堅硬的石頭磕在一起,把思緒打斷得不知所蹤?;秀遍g,這輩子見過、住過的那些個竹林老屋,深山石洞全被夢境一一揉碎了,散落在每個角落里,不知何時哪個梯子大門就忽然地出現(xiàn)在做夢者的面前…
相比師父那不安穩(wěn)的夢境,幾乎沒坐過船的小張和梓漆可就更加煎熬了,在自己的位置上翻來覆去了好些時候,終究也沒睡下去。
小張在躺著的姿勢中掙扎了許久,最后還是決定輕輕地坐起來,把頭半伸出倉去呼吸江風。
“嘿,小師弟,也醒著呢?”黛梓漆輕聲問道。
“嗯…”
“要不,我給你講個你師父以前故事吧。”黛梓漆狡黠地笑笑。
“嗯嗯,怎么個事?”小張說道。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的相處,他對這個隔了代的師姐的接受度也是逐漸變高了。
“這事可有趣啦,他的學(xué)生里估計知道得不多——明早你別說漏嘴?!?/p>
“哦,那我必須得了解了解,師姐你說吧?!毙堭堄信d趣地說。
二人換了個姿勢,開始講故事。
“據(jù)說你師父當年可喜歡一個人在角落里發(fā)脾氣了,到了我家里來也是一樣。只是覺著自己是個文明人,所以不好意思發(fā)作,每次都要強忍著心里的郁悶,往自己身上砸兩拳。”黛梓漆捂著嘴小聲說。
“這點我也看出來了。山上隱居的時候他就經(jīng)常會一個人說胡話,發(fā)悶氣?!?/p>
“之前和之后的事我沒見過,就說我見到過的吧。頭幾個月還裝得心無波瀾,可時間一久就原形畢露了——但他真正發(fā)作起來的時候,每次都還要繞個好幾圈,去到最后邊的小院里。”
“那你是怎么看到的?”小張問。
“他倒是精明,自以為沒人看到,其實好多次我都躲在后院的門洞里,全給偷看完了,嘻嘻。”黛梓漆小聲笑道, “那一回,他就拿了根長木棍到后院里操練,邊戳還邊大吼著什么,‘我乃江東護國公,爾等速速退散!’,嘿。”
“男人嘛,幻想幻想下是正常的?!?/p>
“但是真要出事了又不是這樣?!摈扈髌嵴f。
“怎么?你繼續(xù)說。”小張道。
“他就這樣喊著,嘴里嚷著‘出來出來,與我決一死戰(zhàn)’之類的話,然后小林子就里冒出來只飛鼠狀的東西,落到他布衫下擺的褶皺上,他怕臟了衣服,一個勁地在那抖,就沒注意到周圍——你猜怎么著?”
“怎么?”
“草叢里慢慢爬出來條青蛇,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師父。”
“???”
“一開始是沒看到,那蛇爬了好幾步的距離他才瞥眼發(fā)現(xiàn)?!?/p>
“他當時什么反應(yīng)?”
“他似乎是嚇到了,猛地一抖,然后手顫巍巍地就用木棍往地上砸去,顯示他的威風?!?/p>
“打贏了嗎?”
“啪嗒一聲,木棍斷了!半截落在地上,情況更糟了?!?/p>
“那豈不是很被動了么?”
“所以我就見他和那條蛇僵持了好久好久啊,嘿,真?zhèn)€跟平時那副冷峻模樣完全相反。左看看不是,右看看也不是,多少危急——可那蛇其實根本也不怎么理他,他就覺著敵意滿滿,非要拼個你死我活——瞧那模樣,估計軍令狀都在心中擬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