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實在受不了了。”會郎靠在山坡上抽搐著身子,口翻吐著白沫,“這種日子還不如外邊,我得去做些什么。”
換其他人,可能到這份上就撂擔子不干了,但會郎不是一個走回頭路的人,總覺得既然已經(jīng)選了這條路,不明不白地放棄掉,實在是說不過去。
可是學習長久,還是不見身上有新的長勁,于是只能自顧自地懊惱,生悶氣。
“啊,你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見著他這般模樣,一個人嘲諷道。
“呵呵呵呵~”會郎面目猙獰地笑起來,簡直想給他幾拳。
“外來的瘋魔玩意,別理他。咱族長也真是,啥玩意都往里收?!庇忠粋€人拉開了先前的那個人,轉頭說道。
在這樣的氛圍里挨了不少日子,好不容易,會郎憑借自己的刻苦練習,有了些成效。
“你的天分可以,已經(jīng)有很多進步了,再接再厲?!边@日,伊元在眾族人面前嘉獎道。她拾起一束白晃晃的露枝,遞給了會郎。
“謝謝…”會郎面帶苦笑地接過了那份禮物,下意識地握緊,把那束花枝給捏碎了。
“哈哈哈…”周遭人嘲道。
會郎羞愧難當,默默拾起地上的碎屑。如此,又失去了一個值得喜樂的事。冷風吹拂過頭頂,耳邊只剩有幾聲噼啪的枝葉響。
……
某日,在壓抑至極中,他鼓起了陰濕帶病的丑角勇氣。
“你,你討厭我么?”會郎顫顫地問。
“不啊?!?/p>
“那,你…”會郎依舊小心翼翼。
“嗯?”
“啊…就是…”會郎語無倫次。
“唉,我不會討厭你,但是…”小姑娘知道了,面露難色,深呼吸一口說道:
“我,我也不會喜歡你!”
“不,不是那個意思。是,是別的,為,為什么…”
“你身上的煞氣還是太重,會,會對我產(chǎn)生很大影響的!”說罷,小姑娘跑開了。
會郎的心冷了一大半。是啊,像自己這樣的家伙,要帥氣沒帥氣,要才華沒才華,還帶著這么多兇神惡煞的氣息,憑什么奢求人家小姑娘會喜歡自己,做自己妹妹呢…
可自己熬了那么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她啊…不甘心,真不甘心,可又有什么辦法呢?自己客觀上并無任何資格提要求。
飽受喪親之痛、村民毒打、銘文侵蝕以及長久羈旅,會郎已經(jīng)很累了。他對著水坑重新審視自己,年僅二十多歲,就已經(jīng)滿臉滄桑,鬢生白發(fā)?;斐扇绱四?,實在可笑可悲。一直以來,都被孤苦伶仃的苦痛壓得幾難 ,不過靠著毅力強撐著。
“為什么,憑什么!都是我,都是我!連一點殘渣都不剩!明明我做了那么多事!”會郎大聲罵道。
先是收集銘文,誓要斬斷天下不平,后又處處提防自己的惡行,循規(guī)蹈矩,可最后用盡一切換來了最差的結果?他無法接受,而且瘡痕累累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沒辦法補刀了。
他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腦殼很是傷疼。
“又怎么了?”伊元問。
“我…受不了了?!睍晌站o拳頭。
“哦?!币猎淠鼗貞?,之后不再有言語。
……
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來自一個老頭的戲謔。
他偷偷在修行時摸索到外邊,拿出道旁的木棒子亂砍一番,抒發(fā)自己壓抑郁悶的情緒,一時間落英繽紛。
“哎呦,小子擱這發(fā)瘋呢?!贝蛄艘环?,忽然身后有一個胖乎乎的老男人走到了此地,語調(diào)古怪地說道。
“要你管!”會郎不回頭,沒好氣地說。
“你這是半途而廢,是背叛!起了殺心,前面練的功就全都沒用了?!?/p>
“呵?!睍伤浪辣镒?,想不去理會。
“你這樣不行的,最終還是會在地下的油鍋里炸個透的。”那家伙繼續(xù)進攻著。
“住口!”會郎罵道,“死老頭,你不知道我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被江夏村居民關在牢里毆打,被人嘲罵、被迫羈旅、看盡沿途戰(zhàn)火紛飛,過往的苦難日子依次浮現(xiàn)。
“唉…年輕人真的是,本來我還想收你當義子呢。”那老頭繼續(xù)道,“想想我也是過來人哩…”
“呔!你這無恥老賊,也不看看自己,胖得跟董卓一樣,我要是你義子——真巴不得一刀捅死你!”會郎聲音高亢得像一頭兇獸,“誰怕誰!”
那胖老頭依舊是賤兮兮的模樣,又說道:
“哦呦,你這人也只會…”
這話說道一半,徹底激怒了會郎。他猛地暴起,拿了地上一塊的尖銳的長石,捅進了胖老頭的身軀,那肥大的胃里霎時散出許多褐黃的油脂,伴著他的血流到地上,
看來自己已經(jīng)和這幫人徹底決裂了。
如此開殺后,會郎自知無可回頭,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
然而中年女子依舊是最初的那幾句話,不要沖動,不要魯莽,要胸懷寬闊。
但這次,他不會再相信所有的勸人善良的警誡了,他奪回了自己的斬煞刀,預備宣泄自己心中的一切不滿。
伊元卻不似先前的那些矯勁的敵人一樣。即便自己要殺她,也沒有做出任何激烈的回應,這讓他感到格外的屈辱。
“我信了你們的鬼話!呸!”會郎雙眼瞪大,青筋暴起,臉漲得紅彤彤的。
他怒不可遏,拿起斬煞刀,劈倒了這位自己曾信任的學者,又攔腰砍斷了她的脊梁。
在如此殺勢后,會郎把她的臉皮一點一點地撕了下來,面帶惡笑地吃進嘴里,又用牙津津有味地啃食起那些露出的骨骼。
“這家伙瘋了!”來看的人紛紛退散。
“你也別想逃。”會郎迎頭又是一刀砍去,“呵呵呵呵哈哈呵…”
站好,你們這幫冷漠的騙子,為你們的偽善接受審判。
會郎在極度的憤怒中,失去對自己的克制。
對的,就是沒有人能逃過這場浩劫,造成今天的局面,你們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他瘋狂地沖,見一個砍一個,相比起先前與旗人與綠營的艱難戰(zhàn)斗,這會子對這幫人發(fā)怒,卻真像在砍瓜切菜…別的我不會,發(fā)癲我還不會么?呵呵。
輪到伊元的女兒了,會郎嘆了口氣,然后惡狠狠地大笑起來,壓下心中其他的想法。
看到那小姑娘臨死前顫抖的身子與臉上流露出的極度的恐懼感,他簡直滿意極了,打記事起還沒有這么舒坦過。原來道德感降低,日子居然能過得這么爽,以往自己還是太手軟了。
接著,他又轉身去,掐起了地上一具尸體的脖頸,砍下了其的頭顱,掏光里面的雜物,將血漿往自己的肚子里灌去。
那一夜很黑,不大看得清事物,會郎只把能找到的活物都殺了個遍,最后一把大火,將滿地的狼藉焚成灰燼。
……
天明之時,一個面目猙獰猶如剎鬼的人,精疲力竭地倒在山坡上。他的肚皮脹鼓鼓的,嘴里塞滿白花、樹皮和草根,其眼中還帶著絕望而血紅的絲線。而他那布滿老繭的手上,是粘著樹脂和樹液的斬煞刀。
地上的大片白花在烈火的焚燒下,變成了斑斑點點的黑塊,恰似過年時燒的紙錢灰燼,飄散在空中。
“人海里/只聽見陌生語氣的嘈雜,不辨牛馬,花朵隨意飄零~總是有/誤差。”
小信陵的歌曲曾如是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