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桑跟著德國戰(zhàn)俘往前走,今天的集中很奇怪;因為還沒到每月一次的宣傳‘共產(chǎn)主義’
的日子,突如其來的集合,讓他敏銳地嗅到一絲危險;所有戰(zhàn)俘都蹲下身,不敢去看高臺上的蘇聯(lián)軍官。
前不久伊薩托夫上校遇襲的事情整個勞改營都知道了;他們可不想遇到上一次的事情,那種被侮辱,毆打,乃至幾乎沒了半條命的事情,他們可不想再遇到。
勞改營里從最初的一萬人,到后面?zhèn)p員,分派到其他農(nóng)場和釋放一部分回家后,只剩下千人了,烏壓壓的一群人擁擠在馬利克廣場,像屠宰場的鴨。
夏威爾作為‘彼得秘書’也是要跟隨在上校身邊做記錄的,安德烈跟他打招呼,笑容一場人畜無害,“親愛的彼得秘書,你昨晚沒有睡好嗎?瞧你這臉多么憔悴,一點都不像太陽花和萊茵河了?!?/p>
夏威爾很害怕他的笑容,美麗的安德烈是一朵劇毒的罌粟花,花瓣極其嬌艷,但內(nèi)核含有致命的誘惑。
他下意識看向亞歷山大,出乎意外的是,亞歷山大坐在椅子上,和他沒有一絲眼神交匯。
他完全記得當時的安德烈和他說過,準備了一場好戲。
不會……
他臉色蒼白,雙唇緊緊抿住。
瓦西里站在亞歷山大身邊,米哈伊爾和尼古拉在場上安排人員,荷槍實彈。
他們,都沒有看他。
他的眼神和莫桑匯聚時,莫桑也沒有看他。
當士兵拖出了其中一個戰(zhàn)俘時,很明顯的,大家都聽到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他們聽到了很恐怖的宣判,那個人就被槍斃了。
鮮血在地上氤氳,化作一朵刺目的鮮花。
安靜如斯。
一個接一個的戰(zhàn)俘被拖出去槍斃,蘇聯(lián)上校遇襲,在同一個老勞改營里發(fā)生兩次襲擊事件,這個勞改營里的戰(zhàn)俘留不得了。
彼時,一個身影站出來,高聲大喊,“
不要再殺人了!是我!是……”
他最終沒能繼續(xù)說下去,因為一顆子彈從他身后洞穿他的心臟;失去支撐的他被巨大的痛苦撕裂,摔倒在地,渾身痙攣。
“科里西亞!”路德維希的尖叫擊碎了莫桑和夏威爾的心臟。
莫桑將已經(jīng)死去的科里西亞抱在懷里,他甚至沒有瞑目;他合手蓋上他的眼,這個熱心腸的青年,始終都將自己的生命看的很輕,他可以為同胞犧牲自己,可是他們不需要他的逞強,他本來可以好好的活著……他昨天還憧憬著要和他們一起回德國,邀請他們?nèi)ド种械牟粊砻?,去見他親愛的爸爸媽媽……
夏威爾臉色慘白,幾乎站立不穩(wěn),不受控制地走上前,伸手想要抱住那個渾身浴血的身影;剛才他就已經(jīng)失去了觀看的勇氣,而現(xiàn)在,他是要去自尋死路。
他摔在一個寬厚的懷抱里,耳畔響起了調(diào)笑,“薩沙,我就說彼得秘書看見血都會暈倒?!?/p>
“他是一個戰(zhàn)士,只是還沒歷練好。”亞歷山大也在揶揄。
“彼得秘書害怕槍聲嗎?如果不害怕,我就繼續(xù)了?!?/p>
什么?繼續(xù)?
夏威爾被捆在亞歷山大懷里,他穿著自己最厭惡害怕的蘇聯(lián)軍裝;而臺下,依舊在殺戮。
科里西亞!阿斯特!馬修!
全部都倒在血泊之中!
亞歷山大捂住夏威爾流淚的眼眸,“不要害怕,很快就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什么結(jié)束?是他們的生命要結(jié)束了?還是這場酷刑的開始?
“不……求求你,放過他們吧!求求你,伊薩托夫上?!?/p>
沒有回應(yīng),是啊,伊薩托夫上校怎么會回應(yīng)一個德國……戰(zhàn)俘呢?
卡恩和路德維希將抱著科里西亞尸體的莫桑圍在中間;路德維希紅著眼,跟科里西亞一般走出去,將他們護在身后,用俄語破口大罵,“我們只想回家!絕對不會卷入這種漩渦里!什么樣的人能潛進蘇聯(lián)腹地!來刺殺一個高級軍官!這里的人曾經(jīng)都是軍人!軍人在戰(zhàn)場上堂堂正正地流血殺敵!這是不可避免的!你們也一樣會對戰(zhàn)場上的我們開槍!如果這還不能平息你們的憤怒,那么我!你們打死我吧!我有罪!我在哈爾科夫殺害平民!我用火炮將你們的英雄轟成碎片!我犯了戰(zhàn)爭罪!你們現(xiàn)在就槍斃我!”
米哈伊爾就是哈爾科夫戰(zhàn)役幸存下來的參戰(zhàn)官兵,親眼目睹他們殺害平民!那里面還有孩子!于是,暴怒的米哈伊爾中尉,奪過士兵的莫辛納甘,朝著路德維希射擊;路德維希額頭上赫然多出一個血洞,直挺挺朝后倒去;他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呼喚,神識還存在于身體中的最后一刻,他聽到了赦免令;于是,毒舌的路德維希最后一刻保全了他們;他可以放心地握住來接他的爸爸媽媽和海倫娜的手,幸福地去往天國。
夏威爾撕心裂肺地尖叫,“不——”
眼底一片虛無。
這次清理‘間諜’的活動中,只留下了一百人。
黃昏在天邊渲染上昏沉的色彩,暮氣沉沉。
血,一點一滴地流淌。
是誰的血?
科里西亞的?路易的?馬修的?阿斯特的?還是誰的?!
不!不會的!
夏威爾從哭泣的夢境中醒來,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薩沙坐在床邊望著他,伸手撫摸他金色的頭發(fā),柔軟而綿膩。
“為什么?”夏威爾第一次用這樣淡漠冷硬的語氣質(zhì)問他,灼灼的熱淚滾燙而深邃。
“我要保全你?!?/p>
夏威爾跪爬起身,握住他的衣襟,聲嘶力竭,“薩沙!你知不知道!他們對我而言的意義!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你是不是都忘記了!你為什么要縱容安德烈對他們動手!他們只想回家!他們到底有什么錯!”
“不……”夏威爾癱倒在床榻上,捂著臉撕心裂肺地哭泣,“是因為我!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他忘不掉莫桑最后的眼神,絕望,無助,痛苦決絕。
他和他,在同一天,失去了自己的好朋友。
亞歷山大輕輕拿下他的手,手指輕撫他的眼淚;夏威爾雙眸艷紅,猶如血色的瑪瑙;他拂開亞歷山大的手,“伊薩托夫上校,蘇德兩立!你如果不想我死在你面前,你就立刻出去,我不再想要看見你?!?/p>
“小夏威爾……”亞歷山大合上雙目,似乎,似乎有水波淹沒在一望無際的黑色里,“你會明白我的?!?/p>
“我不想明白!”夏威爾吼道,“要么你就走,要么放我回去和莫??ǘ魉麄冊谝黄穑 ?/p>
二人就這樣對峙著,最后,薩沙轉(zhuǎn)身離去,宣告這場斗爭的結(jié)局。
夏威爾痛哭失聲許久,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仿佛前方就是圣母像,為慘死的人們報仇;許是慈祥的圣母真正指引了他,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亞歷山大當時是真的為了保全他,安德烈若是還愛著薩沙,就一定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去;但他也自導(dǎo)自演了一出好戲!
這一刻,夏威爾明白了什么是戰(zhàn)勝,什么是戰(zhàn)敗。
莫桑和夏威爾都是虔誠的天主教教徒,他跪在地上做禱告,一念‘阿門’;被淚洇濕的眼眸注視著同樣渾身是血,悲痛欲絕的卡恩,“他們這樣走了也好,終于不用受苦了;慈祥的天父會福佑他們,直到生命的輪回?!?/p>
卡恩跪在地上抱住他,他今天看到了夏威爾,他穿著蘇軍制服,站在伊薩托夫身后……可憐可親的夏威爾多么想和他們在一起面對生死,可是他不該卷入這種狀況中,夏威爾朝他們沖過來的時候,他們甚至無比慶幸伊薩托夫拉住了他。
夏威爾和他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
“卡恩,對不起?!蹦O±锖空f出的話,讓卡恩無比疑惑;但再抬頭,莫桑已經(jīng)閉上眼,眼淚從中滾滾而落。
“你不能?!?/p>
“上次的事,我已經(jīng)沒有計較了,但這一次他真的過火了!”
“那你就不應(yīng)該再讓他留下!你應(yīng)該讓他走!我不相信你沒有辦法!你就是貪心!什么都想要!你當心!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我警告你!這件事到此為止!如果再發(fā)生什么!你最好都別管!”
門,被重重摔上了。